看到不遠處的垃圾桶旁,有四個衣著單薄的流浪兒正燒著垃圾烤火,杜雪懷竟撇下了已經開到面前的汽車,飛速向幾個孩子所在的方向奔了過去。
看到有個一身西裝的男人向自己跑來,幾個孩子竟然撒腿就跑。看看他們此刻的反應就知道,穿西裝的男人給他們留下的必然不會是什么良好的回憶。
“小朋友,別跑!我們不是壞人。你們冷嗎?你們餓嗎?愿意跟我回家嗎?”杜雪懷一邊追,一邊吼,他難得地收起了他那副高冷的語調,聲音誠懇至極,可惜那幾個孩子根本就不買賬,很快便跑得沒影了。
杜雪懷見追不到他們,只能無奈地停下了腳步,擰著拳,一臉的哀戚。
趁著他停下來的機會,陸秀終于追上了他,伸手握住了他擰緊的拳。看到她的臉,杜雪懷一把將她扯入懷中,仿佛將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摟住了她。
他終于還是沒有找到那四個孩子,只能悻悻而回。
他并不死心,連夜派了小弟去找,可惜依然還是晚了一步,找到的時候四個孩子已經凍死了三個,剩下的一個也已經奄奄一息。還好幾個小弟搶救及時,總算是把那個孩子救了回來。
陸秀趕到杜雪懷那邊的時候,他正雙目通紅,怒斥著那個孩子:“你們為什么要跑?”
那個孩子已經哭成了淚人,捧著熱茶,抽抽搭搭地答:“我們以為,你是壞人……我們為什么要跑?為什么要跑呢?嗚嗚嗚……”
此刻那孩子的身上已經裹了厚厚一層毯子,只露出兩只破破爛爛,已經看不清顏色的鞋,之所以說兩只,而不說一雙,是因為那兩只鞋一大一小,不知道是從哪個垃圾堆里翻出來的。其中一只鞋頭破了個大洞,露出凍得通紅的腳趾。
昨夜的雪下得很大,早上起來,整個上海都變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皚皚白雪掩蓋了這個世界的骯臟污穢,卻也成了饑寒交迫的窮人的催命符。一夜大雪,街上被凍餓而死的尸體隨處可見。有體弱多病的成年人,更多的卻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童。
杜雪懷望著哭得不成樣子的孩子長長嘆了口氣,對身旁的小弟道:“把孩子帶下去好好照顧。另外,送一萬大洋去普善山莊。”
陸秀也是在來時的路上才知道普善山莊到底是什么地方。那是一家專門收斂馬路尸體的慈善機構。致力于讓窮人死后能夠有個安然的去處,不僅收斂露尸,甚至還向窮人提供免費的薄皮棺材,修建義冢地,是目前上海最大的慈善機構。杜雪懷也是山莊的董事之一。
望著眼前那張依舊沒有多少血色的小臉,陸秀心如刀絞。像眼前這孩子這樣被救下來的終究是少數,大部分的孩子都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街上的某個角落里。來時的路上,她便看到了不少身著白十字標志工作服的普善山莊工作人員在收斂流浪兒童的尸體。那滿車的小棺材,觸目驚心。
陸秀原本是過來向杜雪懷分享昨晚票房大賣的好消息的,此時卻已經沒了心情,只是靜靜坐在沙發上,望著外面花園里的雪景出神。
小弟帶著那個孩子離開后,杜雪懷忽然猛撲過來,再度跟昨天晚上那樣死死抱住了陸秀,就仿佛想從她的身上汲取到力量一般。陸秀深吸了一口冬日里寒冷的空氣,將臉埋在他的胸口,閉上眼睛,摟緊了他。
兩人就那么靜靜地在沙發上抱了很久,沒有人出聲,更沒有人說話,就像兩只在寒冷的南極抱團取暖的企鵝,除了對方身上的溫度,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要。
同類的體溫果然是平復情緒最好的良藥,兩人分開的時候,彼此的臉色都已經好看了不少。杜雪懷甚至還朝陸秀露出了一抹略帶尷尬的笑。
“我……我還有事。”真是用完就扔啊!
陸秀皺了皺眉,反擊道:“我也有事。”
告別了杜雪懷,陸秀回到家,打電話給婦聯能夠聯系到的姐妹,宣布召開婦聯緊急大會。今天的各大報紙都已刊登了昨夜大雪導致的悲慘景象,不需要她多說,大家一得到消息便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陸秀原本以為這樣的大雪天,能有一部分趕來就已經不錯了,沒想到最后一點人數,竟然全員到場,一個不少。
她大受鼓舞,詳細向大家描述了自己先前的那番見聞。現場雖然并非所有人都是母親,但聽完她的描述,依然響起了一片壓抑的啜泣聲。想起今早看到的一只伸在草席外面的小手,連陸秀都鼻子一酸,流下了淚來。
她擦了擦眼淚,正色道:“我覺得,我們婦聯的宗旨除了讓姐妹們同舟共濟之外,應該另外再加一條,那就是保護兒童。”
“同意!”
“同意!”
“同意!”
……
毫無懸念地全票通過。
看看大家這么支持,陸秀心中一寬:“普善山莊只負責收斂凍死兒童的遺骨,我更想做的是拯救活著的兒童。在我看來,活著時的一件棉衣,遠比死了之后的一副棺材重要。雖然我們的力量微弱,不可能救下全部,但能救一個是一個。這樣的天氣,只是把外面的流浪兒領到屋檐下,就已經是莫大的善舉了。”
陸秀的提議一出,大家紛紛獻計獻策。
“我家在十六鋪碼頭那邊有個大倉庫,最近剛剛出了貨,可以作為臨時的收容所。”
“我家旗下有幾家當鋪,可以負責置辦孩子們的衣服被褥。”
“我愿意把因為贏來的那筆錢捐出來!”
“我也愿意!”
“還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