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救生艇上的,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朱橫的懷里,手里依然死死拽著那只缺了耳朵的玩具熊,身上的衣服卻已經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溫暖柔軟的毛毯。
大概是感受到了陸秀眼神中的恐懼,朱橫連忙解釋:“沒辦法,濕衣服穿上身上會凍壞的!你別誤會,給你脫衣服的不是我,是她!”
他用目光指向一位白發蒼蒼的白人老太太,大概因為耳背聽不到動靜,加上年紀大了又行動不便,老太太跟她的老伴直到最后時刻才姍姍來遲。注意到陸秀的視線,老太太笑著向她點了點頭。
陸秀這才意識到,毛團正躺在老太太的懷里睡得正香。此時海上的氣溫已經降了下來,老太太甚至脫下自己的披肩裹在了小家伙的身上。
“謝謝……咳咳……”陸秀用英語道了聲謝,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估計剛剛不小心嗆到了水。
朱橫連忙替她順氣。
喘勻了氣,陸秀讓朱橫幫忙拿來行李箱,從里面拿出換洗的衣服,裹在毯子里換好了衣服,接著便從老太太懷里要回了毛團,抱著孩子愣愣地發起了呆。
從海里撿回來的玩具熊依然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毛團醒來,認出了這是雪球的東西,咿咿呀呀地伸手想要抓。陸秀怕她被弄濕,將玩具熊藏到了座位底下。小家伙根本還不明白此刻的狀況,竟跟往常一樣,哇哇大哭了起來。
可惜,這一次,陸秀不可能再跟往常一樣滿足她的要求了,非但沒有滿足她的要求,反而還跟著她一起哇哇大哭了起來。直哭得聲嘶力竭,肝腸寸斷。
大概是頭一回看到陸秀哭,毛團竟被嚇得閉了嘴,一臉震驚地望著失控的陸秀,接著,竟把懷里的小兔子舉了起來,似乎是想借此安慰陸秀。
陸秀接過小兔子,想起這原本是雪球的最愛,頓時哭得越發厲害。見安慰無效,毛團似乎竭力想要保持鎮定,可惜,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小嘴一撅,哇哇大哭了起來。
望著母女二人的互動,朱橫長長嘆了一口氣,默默將視線移向了眼前黑沉沉的海面。
雖然剛開始還能聽到落單的乘客的呼救聲,但沒過多久,便連呼救聲都聽不到了,眼前只剩下漆黑一片的海面,耳畔只剩下海浪拍打救生艇的聲音。他明白,這樣的狀況下,父子二人生還的可能性到底有多低。
他承認自己討厭杜雪懷,討厭到恨不得這世上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但他同樣也敬重他,敬重他的為人,敬重他為混亂的上海灘帶來的一切,更敬重他為了陸秀所做的一切。在他看來,他可以英年早逝,但絕對不是以現在這種方式。
海難?這不是一個適合滬上霸主杜先生的落幕方式!
“他活著!他一定還活著!如果他這么容易死,他就不是杜雪懷了!”不知被怎樣一種情緒控制,朱橫竟一把抓住了陸秀的肩膀,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篤定語氣道。
陸秀原本正沉浸在悲痛之中,聽到這話,哭聲頓時戛然而止。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死死盯住了朱橫的眼睛。
“他會回來!他一定會回來!雖然我不知道當時船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他一定會帶著雪球毫發無損地回來!”此時船員剛好對著天空發射了一枚求救的信號彈,朱橫漆黑的眼睛映著信號彈的光芒,一剎那竟亮得令陸秀有些無法直視。
“真的嗎?”陸秀那顆原本已經絕望的心也在剎那間被那雙眼睛照亮了,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了朱橫的手。
如果沒有先前的蝴蝶效應的話,她或許不會像現在這樣恐懼,然而,事實早已證明,就連活到八十多歲,無疾而終的人都能輕松被她蝴蝶掉,更何況杜雪懷這樣原本就會英年早逝的存在了。
朱橫用力點了點頭,抓緊了她的手,目光灼灼:“當然是真的!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杜先生嗎?他答應了會把雪球帶回來,那他就一定會回來!記得嗎,你們不是還要在美國補辦婚禮嗎?”
“對啊,他還欠我一場婚禮……”陸秀想哭,臉上卻浮現出了一抹苦澀的笑。朱橫的安慰還是起到了不少作用。雖然心中依舊仿佛正被無數只小貓在抓撓一般又疼又亂,但她起碼不像剛剛一樣難受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冷靜下來,她才注意到毛團竟然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忙抱起她,拼命揉著后背替她順氣。見陸秀恢復正常,毛團終于安靜下來,很快便蜷在她的懷里沉沉睡去了。
望著那張依然帶著淚痕的小臉,陸秀一陣內疚。自己真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如今杜雪懷跟雪球已經不在身邊,自己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怎么能在這種時候像個孩子一樣不管不顧地大哭?
“對不起,媽媽錯了……”她抱起毛團,將臉貼在了她依舊滿是淚痕的小臉上,閉上眼睛輕輕蹭了蹭。
毛團感受到了她的碰觸,在睡夢中發出一陣舒服的哼哼。
夜半時分,海上忽然風浪大作,將不少救生艇吹得東倒西歪,險象環生。所幸此時輪船距離海岸線已經沒剩下多少距離,救援來得比大家預想中快得多,凌晨時分,就在大家以為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救援的船只及時出現,將漂浮在海上的救生艇一只接著一只撈了上去。
此時所有人都已經仿佛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為了防止毛團感冒,一上船,陸秀便打開行李箱替小家伙換了衣服。皮箱的防水性不錯,救生艇又不過只是遭到風浪波及,并沒有真的沉進水里,所以,里面大部分東西都幸運的沒有弄濕。
因為跑得急,兩個孩子的大部分東西都留在了船上,箱子里只有幾套換洗的衣服。偏偏濕透的剛好是毛團的衣服。陸秀沒辦法,只能替她換上了雪球的衣服。
看著跟雪球打扮得一模一樣的毛團,想到父子二人還生死未卜,陸秀頓覺悲從中來,眼淚又不自覺地開始往下淌。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擦干眼淚,拿出奶瓶,希望能從救援者手中要到一點能夠喂飽毛團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