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天氣已經入秋,而武當山上天氣更是早早的涼了下來。路遙一直在等著天涼,一是為了將俞岱巖的身體調養至最佳,二則是因為盛夏時節傷口極易感染發炎,危及性命。此時天涼,且俞岱巖身體在針石藥物之下已然大好,先前抑郁之癥也早已不復,路遙琢磨著似乎自己該開始干活了。
這日診過脈后,路遙直接將想法說與了俞岱巖與前來陪伴師弟的俞蓮舟。俞蓮舟聞,吩咐清風去請了大師兄宋遠橋來。果然不一會,宋遠橋張松溪殷梨亭莫聲谷四人同時趕到。路遙想他們師兄弟手足情深,既然四年多來為了俞岱巖的病訪遍名醫,想來如今定然是要親來才可放心。
“俞三俠身體漸好,且時已入秋天氣漸涼。此時運用刀石之法最宜護理創口。所以我想盡快給俞三俠動刀治療。治療如果成功,約莫一個月后可以坐起,略微活動手腳。兩到三個月后,可以以拐杖行走。至于走路跑跳,一般要到三到五個月后,這個要看資質和努力程度了。但是我想以俞三俠來說,應當是很快的。”
眾人雖然不是第一次聞,但仍舊無不極是歡欣。
宋遠橋問道:“路姑娘想什么時候開始?”
路遙思量片刻,“還有十幾天便是中秋,便等中秋以后吧。”
一旁張松溪卻道:“方才姑娘說治療成功,若是治療不成功呢?”
路遙認真道:“我剛上山那會,以俞三俠身體,若是不成功,恐是熬不過治療便要陪上一條命。以現下俞三俠身體的話,若是治療不成功,八成機率以后只能臥床靜養,但是手腳還是可以稍微活動。兩成機率,也有可能送去性命。”說罷路遙搖搖頭,道:“抱歉,這樣的治療不是什么傷個風著個涼什么的,沒哪個大夫能打十成保票,至少我不能,但我會盡全力。”
俞岱巖哈哈一笑,道:“小路,你上山那天我就說過,我這一條命早就是多活出來的,全沒想過能在站起來。你盡管放心大膽動手,是死是活都是天意。若有個萬一,我俞岱巖和武當上上下下絕不會怪罪你。”
路遙卻挑挑眉,說道:“到時候你可不能這么想,病人的求生意志往往是最重要的。你得想‘我得活下來,我師兄弟還在等著我醒,等著我今后有一天聯袂行走江湖。或者說那死丫頭沒把我治好,我怎么也得起來找人揍她一頓。’什么的。”
眾人聽聞路遙的話,均是好笑,尤以莫聲谷聲音最大。路遙一聳肩,道:“笑什么,我以前就有這么個病人,是個老頭,臭脾氣倔的要死。就連昏睡的時候還在罵我死丫頭,嫌我給他開的刀口形狀不好看。那老頭恢復得可是快得很。”
俞岱巖一點頭說:“成,就照這么想,小路你盡管放心動手便是。”
一番商量,路遙有些好笑的看著張松溪翻著黃歷,把日期定在了八月十七。
剩下十來天,路遙這里卻是瑣事一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把那只金絲猴阿燃用曼陀羅提煉出來的藥物麻醉,隨即給了莫聲谷。莫聲谷抱著阿燃問路遙要干什么,路遙詭異一笑,道:“你三哥的胳膊和腿怎么斷的,這就同樣的方法用在它身上。”
也不知是路遙的話還是路遙的笑,讓莫聲谷連打了兩個冷顫,極是內疚的看了那猴子一眼,道:“三哥的傷是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指所為,這功夫我不會啊。”
路遙一皺眉:“少林派?又是少林派?這群和尚太暴力了吧?算了算了,也不一定就用那功夫,只要效果相同,辦法隨你選。你可不能把它弄死了!”
莫聲谷琢磨琢磨,說:“用掌力行不?這我倒是可以。”
路遙一擺手:“說了,隨便你,不要在我面前弄就好了。”于是飛也似的跑了,心里念叨著對不住啊對不住,現下就是就算是金絲猴,阿燃你也忍一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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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莫聲谷再看到這猴子的時候,已經是五天以后了。阿燃一條胳膊和一條腿用夾板和白布牢牢的綁著,熟睡在路遙臨時給它弄得大籃子里。而旁邊剛給阿燃換完藥的路遙一邊喝著茶,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
莫聲谷指著阿燃道:“你確定這沒問題?我可是把它筋骨都打斷了啊。”
路遙有些瞥了莫聲谷一眼:“你可以侮辱我人格,不可以侮辱我醫術。他的筋脈我都一條條接上了,碎骨也一塊塊對上了。”
莫聲谷摸摸鼻子,對路遙把事情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而有些懷疑,問了一句:“我三哥他……”想了半天,總覺得不能指著那個猴子來說俞岱巖。
路遙心領神會,沒等他說完便點點頭道:“不是告訴你了么,辦法是一樣的。你三哥的傷卻是更復雜一點,當初他的傷只修復了長骨,其他的各種骨頭卻是沒有重建好,除此之外,筋脈血管之類有些要重接。但是兩者本質上一樣的。”
莫聲谷聽殷梨亭說過路遙當時救治梅寒兮的手段,今日再次聽說了她治療這猴子,并打算用來治療三師兄的手段,每每總是覺得雖然很是有效,但是聽起來端的讓人背后生涼。他幾年前開始便隨師兄們行走江湖,也不是沒有殺過窮兇極惡之徒,一劍致命的本事斯毫不含糊。可是向路遙這樣把人的五臟六腑乃至骨骼筋脈當衣服一樣洗洗涮涮縫縫補補的事情,他真的有點接受不了。
路遙看著莫聲谷臉色,忽然憶起自己很久以前的惡趣味,立時覺得一點點邪惡的念頭發出芽來,而且迅速滋生茁壯,開口道:“怎么,小七感興趣?要不這樣吧,下回找只野兔獐子什么的,我來教教你怎么縫補臟器皮膚如何?你讓你六哥學,不如你學來的更直接嘛!”
莫聲谷一想到用針把溫熱的帶著血的毛茸茸的皮膚一下一下的縫起來,狠狠地打了個冷戰,“不、不用了……路姐姐這么精細高明的活計還是我六哥那細致的性子最合適,我就算了!”
“哪能算了?要知道這樣細致的活最練耐性,又練手指靈活程度,就算對你的武學修為也是大有好處的,不練不是可惜?”
“不可惜,一點都不可惜!”莫聲谷斬釘截鐵,忽而見到路遙雙眼微米,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連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是可惜,很可惜。所以你可要趕快把這手藝教給六哥才是。”
門口傳來兩聲低笑,莫聲谷一看,正是殷梨亭。“七弟,我倒是看著路遙的這手藝最適合來給你磨磨性子才是真的。”
莫聲谷一見殷梨亭,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腳下一躍,一個起落已在屋外,“六哥,我還有事,先走了。”說著頭也不回的跑了。
路遙在屋中笑的前仰后合,險些差了氣。半晌方自停下,聽得殷梨亭道:“七弟為何每次見到你,總是被嚇得落荒而逃?”
路遙邊笑邊搖搖手,道:“我可不是故意的……我也就是成心的而已。他實在比較好玩。”
堂堂七尺男兒被冠以“好玩”兩字,殷梨亭不禁為自家師弟默哀。
路遙此時正了顏色:“殷六哥一會兒可有空?我想去趟你放置雪蓮的寒潭。還有一劑藥物需要以雪蓮為引。”
殷梨亭點頭道:“好,我這就去取來與你。”
路遙卻搖了搖頭,道:“那雪蓮入藥之時切記離開寒冷之處,否則效力則易消退。我得和你一起去,當場取出來入藥才行。”
殷梨亭看看天色還早,也就答應。路遙收拾好用器,和殷梨亭二人邊聊邊往山上行去。玉女峰以前的路并不難走,雖說崎嶇,但好歹也是有路的。然則過了玉女峰,山路幾乎看不見,很多處都被藤蔓野草覆蓋。殷梨亭的輕功本可以直接飛過去,但是路遙雖然也會輕功,可惜內力不行,草上飛的本事她是沒有的。好在多年慣行山間野路,雖然有些吃力,卻也不懼。然而就在行到快到那處寒潭山洞的時候,片刻間黑云如濤,烏壓壓遮天蔽日一般迅速布滿天空,一時間秋雨來的又疾有猛,打在人臉上都有些生疼。路遙哀嘆,心道果然應該學學張松溪的習慣,沒事多看看黃歷,至少看看哪天不宜出行。殷梨亭也有些吃驚,這么大的雨,他也很少見到,而轉眼間兩人身上就要濕透。兩人當下不敢耽擱,一路飛奔,盞茶便到得洞中,相互一看,對方都早已衣衫濕透落湯雞的模樣。殷梨亭連忙錯開眼,幸好山洞中昏暗,滿面窘色并不曾被路遙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