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早便等著成昆出手,他心知肚明這一戰若是敗了,路遙與他二人性命定然保不住,當下沉腕揚劍迎敵,劍法綿密中正。二十多年武當習武,臨陣遇到強敵之際沉心靜氣一招一式絲毫不亂的本事此時被殷梨亭悉數發揮出來。
路遙顧不得被甩在一旁的蘇笑,持了云晴雙劍,斜步踏上,劍光如虹,手上用的都是當初在竹谷練得最熟的招式,腳下步法卻是殷梨亭所教的真武七截陣的步法。武當的招式她終究乃是初學乍練,其威力還與竹谷的招式差的甚遠。幸得成昆重傷以后尚未痊愈,功力只恢復了七八成,而路遙和殷梨亭心意相通,配合極好,雖然功力與成昆幾十年的功力差的甚多,但一時也不至落敗。
殷梨亭是決計不想讓路遙一同正面迎敵的,奈何他心中清楚,若非借助真武七截陣,便是以俞蓮舟的功力想逃擋住成昆也是不易,更何況自己。一旦自己有失,路遙一人決計擋不住成昆,當下劍上守多攻少,全力封住成昆每一招進勢,密密護住路遙。武當劍法綿密起來可以滴水不漏,以他所想,成昆重傷之后必然不耐久斗,而武當功夫卻講究愈戰愈強,自己若得前二百招護住二人,時間一久,或可有取勝之道。而路遙又何嘗不明白殷梨亭的心思?于是當下手上招式虛招極多,偶有做實,以節省體力。成昆先前已然領教過真武七截陣的厲害,本以為成陣須得五人,卻沒想到僅是路遙和殷梨亭兩人也已然成陣,當下心中暗訝,一時不敢硬攻。
可是過得過得一百多招,殷梨亭和路遙兩人心中愈斗愈驚,蓋因成昆非但沒有半分疲累趨弱之勢,反倒招式上愈發狠厲,有幾招殷梨亭接的已然手上虎口泛麻,路遙更是額上隱現汗跡。成昆此時卻是愈發得意,尖聲笑道:“老夫倒要看看你們這兩個毛還沒長全的小兒還能耍出什么花招!”說著猛然一掌雷霆萬鈞之勢直直劈向路遙,儼然便是要置路遙于死地,以期破了真武七截陣,到把面向殷梨亭的左側門戶大開,全不設防,蓋因料到殷梨亭必然以保住路遙為要。果然殷梨亭見成昆驟然變招殺氣大勝直逼路遙,路遙更是連退數步,儼然無力招架,心中大急,立時劍勢一轉,身形急向路遙那邊擋去,手上長劍運足十成功力借力泄力,望把成昆招式勁力瀉得幾分是幾分。誰想到將將接上成昆招式,卻驀然覺得對方勁力一空,這殺氣凜然得一招竟然是虛招!待到回劍,卻已然不及,成昆身后一掌奇出,著實打在殷梨亭小腹之上。殷梨亭先覺得路遙在自己身后用力一推,將自己推開成昆掌鋒數寸,隨即自己“砰”的一下,仍舊被成昆擊了出去,但覺氣血翻騰上涌,內傷受的委實不輕。路遙在一側看得清楚,心中大驚,惶急喊道:“六哥!”
殷梨亭雙足一落地,顧不得調息,腳下一轉提起真氣,一把將路遙拉出成昆掌底。路遙反應極快,瞬間翻出兩枚丹藥塞給殷梨亭,“六哥!……”她驚魂未定,心中極是擔憂殷梨亭,又有成昆在前,一時之間除了這兩個字什么也說不出來,腦中卻是急速轉動,考慮著御敵之策。殷梨亭但覺喉中腥甜,知曉自己所受一掌內傷不輕,幸得路遙那眼疾手快的一推,否則性命堪憂。見得路遙惶急之色,強忍住逆行氣血,開口低聲道:“我沒事。”說著將路遙給的丹藥一口服下。持劍成起手之勢,儼然便要再斗。
他氣勢不減,然則路遙已然看出若是他若再動手,這內傷怕要無治,性命不保。心中計量一定,微一咬牙,手中云晴雙劍握得緊了。
成昆此時卻是冷笑出聲,“嘖嘖,兩只小鴛鴦死到臨頭還不忘記卿卿我我,好,老夫今日就送你們去地府作對鬼鴛鴦!”
殷梨亭一語不發,強行壓下涌上氣血,綿綿徐徐一招“蒼山歸鶴”,毫無半分退卻。他心知今日是決計斗不過成昆,卻全然顧不得這許多,卻忽覺的身側一陣勁風閃過,定睛看去心下大驚,竟是路遙以迅捷至極的身法急攻成昆,云晴雙劍上劍招狠辣異常,招招有去無回,毫無守意只求創敵,便是成昆自己也被攻得冷汗倒懸,疲于應付。
“小遙!回來!”殷梨亭心中大驚,他沒想到路遙竟然忽出險招,正要強提內力將她帶回來,卻見到令他心膽俱裂的一幕。路遙云晴二劍幾乎同時直刺成昆喉頭,身上幾乎門戶大開,成昆何等功力見識,長袖一揮卷住路遙雙劍,“著”的一聲尖喝,一指戳中路遙肋下,復又一掌擊中路遙右肩,“砰”的一下,路遙被一掌打了出去。兩人動作迅如閃電,傷后的殷梨亭拼盡全力,也只來得及攬住被推出來的路遙。
殷梨亭雙眼幾乎血紅,他何嘗不知成昆這一掌便是打在自己身上也是難捱,更何況功力身體都遠遜自己的路遙?此時已然顧不得成昆如何,也來不及查看傷勢,出手如風連點路遙二十余處大穴,試圖護住路遙心脈,一掌抵住路遙后心,勉強提起所剩無幾的內力度入路遙體內,但覺路遙體內脈息極是紊亂,寒涼逼人,就連貼著她后心的手掌也被凍得發木,不錯眼珠的盯著路遙鐵青面色,心中只能祈求上天。
路遙方才那兩招一出手,就算好了成昆必然如此回掌,已然將全部內力用來護住心脈,是以才勉強在中掌后未有立時斃命。然則只覺得整個身體由肋下中指的地方由四處蔓延,寒氣仿佛如冷厲的冰水,雖血液漸漸擴散開來,讓她連呼吸都困難。幸得殷梨亭由后心送入的和暖熱流,方稍稍緩解冰冷態勢。
成昆見得此景,得意冷笑,“死丫頭這點道行竟還敢同老夫動手,果然是活得不耐煩了!怎么樣,這幻陰指的滋味可好受?這一指便是你們武當宋元橋挨了怕也是難捱,你這小丫頭便等著去見閻王吧!”
殷梨亭聽聞,心中前所未有驚駭惶急,見得路遙慘白泛青的臉色,雙唇瑟瑟發抖,知曉成昆所不虛,當下忍住胸腹內傷,強運武當九陽功,將純陽內力毫無斷絕的送入路遙體內,只盼能緩解一二。
成昆此時見得殷梨亭神情,更是得意,“你便是度她再多內力也是杯水車薪,她自己內功修為不濟,這股寒氣足以取她性……”說著忽然一啞,下半句話竟然再也說不出來,一手死死按住自己喉嚨,面頰瞬間泛出金色,一只手指住路遙,“你、你……你……下、下毒?”
路遙此時周身悉數被殷梨亭純陽內力略略回暖,幻陰指的傷勢也被強行壓下幾分,于是扯了扯唇角道:“難道你以為我蠢到自己捱這一指一掌就……就為了幾乎不能仍刺到你的那一劍?你不用試了,這毒也是我新配,沒得解。發作到斃命只需一盞茶而已。”說著瞥了蘇笑一眼,“他也解不了,這次……可沒騙你。”罷呼吸急促,緩解陣陣在殷梨亭的內力壓制下尚未平息的寒意。
蘇笑此時已然奔到成昆身邊,一搭脈息,眉頭皺緊,臉色如死灰般看著路遙,頹然向成昆搖了搖頭。這毒發作及其猛烈,成昆只覺得心脈似是被千萬針刺一般,死死瞪向蘇笑,口中“嗬嗬”作響,卻發不出聲音。
蘇笑淚盈于睫,卻是無法。路遙所配此毒路數詭異,給他三五個月或可配的出解藥,然則此時卻實在無法,眼看著成昆眼口鼻中均是溢出鮮血,便要斷氣,“爹……”罷眼中淚水落下,沾濕衣襟。成昆卻是氣若游絲面如金紙,顫巍巍的抬手,想說什么卻沒有力氣,最終一口氣緩不過來,“啪”的一聲手落在地上,終于斷了氣。
路遙一嘆,“蘇笑你……莫、莫怪我,你為了護你所愛之人……我也有我所愛之人要護。”說著一手按住抱著自己的殷梨亭,低聲道:“六、六哥……抱我去……床上。”
殷梨亭傷的不輕,但是終究尚不致命,見得路遙開口能,心中大喜,一時間眼淚竟也要下來,“小遙,你、你哪里痛……你,對了,藥……藥在哪?”
路遙抓住殷梨亭的手無甚力氣,“藥……都在包里……六哥你別……別急,我……就、就是冷……得、得哆嗦……”
殷梨亭管不得蘇笑如何,急忙抱起路遙,極盡小心的將她放在床上,貼在她后心的手卻不敢收回,將三床被子悉數蓋在路遙身上,盼能緩解路遙寒戰,聽得路遙道:“六哥,我包袱暗袋里有……有幾個藥瓶,你……你拿來……”
殷梨亭不得已,這才收了手掌,極快的取了路遙要的東西,輕聲道:“小遙你要哪個,我拿給你……唉,我還是找個大夫來……”
路遙嘆息:“六哥,我就是這里最好的……大夫啦……六哥你取紅……紅色瓷瓶里的丹藥一粒,白瓷瓶的兩粒,黑色瓷瓶的一粒,柔……碎了。”
殷梨亭依而為,混好遞給路遙,卻見路遙搖頭道:“這是給你的藥。”
殷梨亭一顫,“你莫管我,你自己用什么藥呢?我立時配!”
路遙看著殷梨亭,心中一動,垂下眼睛道:“那箱子里有一個銀瓶,里面三丸丹藥,幫我就熱水服下。”
殷梨亭立時起身,幾乎眨眼功夫就弄來了熱水,輕輕扶起路遙,將丹藥喂下。見得路遙雖然仍就發抖,臉色卻好了些,這才顧得上擦了擦眼睛,一口吞下方才那些藥,連水也來不及喝,連連去探路遙脈息,卻聽得路遙道,“六哥,蘇、蘇笑……呢?”
“他方才攜了成昆離去了,未曾留下話語。”
路遙點了點頭,“你胸腹中掌,方才那藥可以護你臟腑,遏制傷勢,眼下雖然好受些,但不可托大,待會你自己運功療傷,配合那丹藥當可回復,可若想痊愈,便須得好生調養……”
殷梨亭打斷路遙,“小遙,我的傷勢我有數,可你得怎樣?那幻陰指要如何治療?右肩一掌要如何治?”
“六哥虧得你純陽內功……這會子寒意下去不少。”
殷梨亭皺眉:“那治標不治本,小遙你莫要蒙我。”
路遙微微一嘆道:“我知道的。六哥……你取我金針來。”
殷梨亭依而為,取了金針回來,不知路遙要如何,卻聽得她道,“我沒法自己……動手,六哥,我說你做。”
殷梨亭聞點頭,知她內傷不輕,此時不過是被自己純陽真氣強行壓制,卻每說句話都很是費力,“小遙你簡單說便好。”
路遙點點頭,身體仍舊冷得哆嗦,微一咬牙忍過一波寒意,開口道:“六哥,扶我坐起,將我上衣除去。”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