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三更時分,林嬌仍未睡著,正在榻上輾轉,忽然聽見隔墻小門處傳來拍打,起身出去一看,見是輪到坐夜的招娣,說:“嬌姐,不得了了!三叔公來了!不曉得為啥怒氣沖沖的叫你出去!我要不要去找楊大人?”
林嬌曉得遲早是有這一關的,也不驚訝。叫招娣回前堂不必去找楊敬軒,回屋穿整齊了衣衫,便秉燭過去。果然見三叔公來了,唯一的意外就是只有他一人。
三叔公神情焦躁,一看見林嬌,便虎著臉道:“叫這里的人都走開,我有話說!”
林嬌說:“三叔公,我這里是腳店,我的伙計走開了,不定也有客人進出。您若有話要和我一人說,不如去我后院?我叫阿武避開便是。”
三叔公哼了一聲,怒氣沖沖往后去。
能武已經聽到動靜起身在張望,聽林嬌低聲叮囑了一句,雖有些不放心,卻也聽話地出去了。
三叔公一進中屋,便怒道:“春嬌啊春嬌,我可做夢也沒想到,你竟然把主意動到了大河頭上!大河把你的事都跟我說了!你趕緊的給我走,走得越遠越好,往后再纏著大河,我……我……”
大約確實是氣極了,三叔公停了下來,不停喘著粗氣。
林嬌說:“三叔公,你都聽了什么啊?”
三叔公拍桌怒道:“春嬌,你還裝什么!我跟大河爺爺那是兄弟!大河是我看著長大的。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用狐媚子手段勾了他,他會不顧祖宗禮法要娶了你?你這是害了他你知不知道?我只要還有口氣在,我就要替我老兄弟看著大河,絕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他只是一時糊涂受了你的蠱惑。我現在一個人來,還是想給你留點面子。趁別人都還不知道,你趕緊給我走,能武族人會看顧的!”
林嬌搖頭道:“三叔公,敬軒讓我走,我才會走。”
三叔公氣噎,瞪大了眼厲聲道:“春嬌,你決不能打大河的主意!我決不允許你毀了他!你要嫁人,行,只要不是大河,你隨便想嫁給誰都行!就是不能是大河!你要再敢纏著不放,我就叫上全村人去縣衙里聯名告你!”
林嬌嘆了口氣。
她已經看出來,這個三叔公對楊敬軒倒確實有幾分護著。估計是楊敬軒找他說了事,這才半夜三更拼了把老骨頭也要趕這么遠的路過來阻止。
楊三叔公確實是在驚怒交加之下趕了過來的。他與楊敬軒的爺爺是堂兄弟,除了之前的楊太公,村里也就他算得上德高望重。前些年楊太公得勢,他自然說不上話,現在楊太公沒了,楊敬軒成族長,又不是經常在村里,所以實際的一些日常事物都是他經手。傍晚時楊敬軒回村找了他,他聽到了這個便稱是晴天霹靂也不為過的壞消息,苦勸無果之后,哪里還坐得住,當即便叫兒子套了車送自己過來。他本想疾厲色把這勾引男人的春嬌嚇倒,沒想到她看起來并沒聽進去,又急又怒,手都微微抖了起來,道:“春嬌,你只顧自己勾了大河想過好日子,你可曾替他想過?他找了我來,說要娶你,這個族長也不當了,還愿公然接受鞭罰。他若真這樣做了,這一輩子都別想在村里抬起頭做人!這可是他的祖地!你是要陷他于不忠不孝嗎?春嬌,就算三叔公我求你了,求你別再纏著大河,只要你不纏著他,這事我會替他瞞下來,也就沒人會知道……”
林嬌見這老翁倒確實是出自對楊敬軒的愛護之心,躊躇了下,說:“三叔公,我要是先被休了,不是楊家的人了,和桃花村也沒關系了,這樣他再娶我……”
“這樣也萬萬不可!”
林嬌話沒說完,便被三叔公給打斷了,見他瞪大了眼,胡須一吹一吹道,“就算你不是老楊家的人了,可你也就是個寡婦!大河娶了你,也是自毀前程,會被唾沫星子淹死!你就一條路,不許再勾引他,趕緊給我走!”
林嬌惱了,哼道:“三叔公半夜三更的您叫我倒是往哪兒走啊?再說這種事,本來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你為他著想是沒錯,可你也別光在我面前嚷。他要是說不娶我,我絕不會拖他下水。您年紀雖大,只這樣趕過來尋我一個寡婦說話,說出去也有礙您的名聲,您趕緊走好!”
“我要是說得動大河,我還用得著半夜跑這兒找你?他的魂兒都被勾走了!你個不識好歹的專勾男人的妖精,不得好死……”
三叔公氣得發抖,破口大罵。
“招娣,送三叔公!”
林嬌不理他,出去開了隔門叫招娣。招娣很快進來,小心翼翼對著三叔公道:“三叔公?”
三叔公哼了一聲,氣哼哼走了。
被這一鬧,林嬌自然又是一夜沒睡。躺在床上只翻來覆去。
楊敬軒為了自己,很有可能不容于他的族人了,那以后桃花村的路就會斷掉。對她來說,自然毫無影響,就算一輩子再不踏足一步也無所謂。只要他真的能放下心結,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兩人成婚了就住縣城,自己盡量對他多彌補些就是……
雖是這樣想的,只終究心情還是低落。
這個男人,她不過見了幾面之后便有意無意地想得到他。終于她遂了心愿用盡方法俘獲了他。他看起來也是心甘情愿地為自己付出代價。但是他知道的自己,卻只是真實自己的極小部分。以后有一天兩人若是濃情不再,他偶爾想起過往,會不會為今天感到后悔?
林嬌忽然覺到了一絲惶恐。
她閉上了眼睛,把這個念頭用力驅逐了出去。
她一定會和他一直好下去的。她是那么地想要這個男人屬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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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時分,天還沒黑,林嬌忙了一陣兒,覺著有些乏,大約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便往后面去想躺下小歇一會兒,回頭卻見楊敬軒從大門進來,朝自己大步而來,立刻吸引了吃飯客人的注意。知道他現在大約是決意要娶自己,所以也不懼旁人目光了。將他讓到可以說話的后院里,微微笑道:“你來啦?”
楊敬軒借了暮色仔細看她一眼,見她臉色透出了絲乏,說:“我剛從村里回來,知道三叔公昨半夜找了你,難為你了……”
“我沒事。”林嬌笑道,“倒是他被我氣走了。他在你面前大罵我了吧?”
楊敬軒微微一笑,搖頭道:“你沒放心上就好。我把話跟三叔公都說清了。今天初三,這個月初十,正好是祠堂和學堂建好開堂的日子,我在祖宗面前祭告后,就會說我們的事。往后我們住到縣城,只是……”他抓了下自己的額,小聲道,“我存的錢前次都墊了納庫,現在可能讓你住不起大房子了。你跟了我,要委屈些時日……”
林嬌的心情被他后面的話給逗得好了不少,笑道:“沒事呢。我不是還有這么大的房子么?咱們兩邊輪換著住,住你那里,我就聽你的,住我這里,你就聽我的。多好!”
楊敬軒呵呵笑了起來,看著她的目光里滿是溺愛,想了下,忽然道:“阿嬌,你不要有什么想法。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能娶你為妻,我這一輩子也無憾。往后我會努力賺錢,讓你穿金戴銀,不比那些官太太差!”
林嬌見他還記著自己說過的玩笑話,心里涌出一陣感動,昨晚的惶恐現在都消失了,笑道:“行,那我就等著。”
林嬌說完,見他還站著,神色仿佛有些不自然,奇怪道:“怎么了?”
楊敬軒微咳一聲,終于拿出剛一直藏在袖里的一團帕子,解開,居然包了枚銀簪,簪身云紋,簪頭好像是累絲鏤空的蓮瓣紋,瞧著十分精巧,望著她小聲道:“你從前不是說會戴我送的頭花嗎?這是我叫縣城里最好的首飾鋪打的,剛打好。不是金的,只是銀簪而已,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林嬌驚喜笑道:“你幫我戴起來。”說罷側過頭去。
楊敬軒拈了銀簪插入她發鬢一側,見她笑盈盈眼波流轉,想到很快就能與她結為連理,心中登時滿是柔情。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讀者憐君、蝶舞、梵高的耳朵、藍曉寧、tarotdeck、黃色月亮、咕咕雞投的雷和手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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