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笑了一聲,似乎是借著這笑容嘆息:“十五歲的時候,父皇開始為我挑選駙馬。我看中了一個清流書生,那時他才剛剛結束殿試,金榜待名。父皇召他入宮,為我講學,實際上也是考驗他的人品。”
“沒成想,這人一廂對我含情脈脈,一廂卻已經在老家已經娶了妻。”
“這?——”阿珩不知怎么接話。
公主倒是顯得很平靜,甚至有些快活:“早查出來倒省了我日后的傷心!被孟府查出來后,他聲稱自己是被父母逼婚,離家前就寫了休書。我恨他瞞我欺我玩弄我,所以,在我十六歲生日前,我把他叫來,在這里打死了他。”
公主的聲音越說越輕,尾音越拖越長:“死前,他懺悔騙了我,可我已經忘了他說的那些話了,獨獨記得那時候的痛苦。我這個人,不會用別人用過的東西,男人也是——自此,我再沒過過生日。”
阿珩不寒而栗,不自覺又想起被昭王妃打死的思媛,雖然思媛和這書生不可同論,可來自皇權的那種壓迫感使阿珩不自覺坐正了身子。
雖然公主也可憐。
公主又喝了一口茶:“后來,父皇自然還是要替我張羅婚事,可我總也看不上眼。那時候北齊猖狂,有些大臣又叫囂著讓我去和親,做國家的犧牲品。孟元帥的仗打得也艱難,父皇幾乎就要動搖了。那時,我又沖到玄暉殿中去,以頭撞柱,差些沒活下來。”
公主舉起手來,用指頭輕輕摩挲了一下額頭,金箔花鈿黏在手指尖,像個才破繭而出的金色蝴蝶:“瞧見沒,從此之后,我不得不每日裝飾花鈿,去遮掩這道傷疤。也是自那以后,父皇也不敢叫我去和親,并下令后宮前庭都不得再提我的婚事。”
“你以為,我是逍遙自在活到了二十一,其實我是死了兩次才活過來呢。”
公主瞧著正襟危坐的阿珩,冷笑道:“怎么,覺得我瘋癲啦?”
阿珩站起身來,說:“是有些瘋癲,可我若是你,也許也做同樣的選擇。”
“哼。”公主笑,“你不會是我,全天下只有一個我。你知道父皇為什么這么寵愛我?”
“因為你是他的女兒啊。”阿珩不知還有別的答案。
公主搖頭:“我的母親不是皇后,而是居住在瓊華殿的沈氏。父親一生都沒有得到沈氏的心,所以把很多的情感就轉化在我身上。也許有愧疚,也許有心疼,也許也有哀求,這些東西,沈氏不給他,可我能給。一個男人,就算是天子,也會困在他終其一生不可得的東西里。而我,恰恰是那種最好的翻印版本。”
阿珩不懂。
公主又問:“那你知道,父皇為什么寵愛我,而厭棄卿明嗎?”
阿珩再搖頭。在卿明不多的幾次描述親情的口風中,似乎皇帝和皇后對他實在算不得好。
公主笑了:“因為卿明像母親,更像父親啊。”
阿珩更聽不懂了,眼里的疑惑幾乎從眼眶中冒出來,好似殿中的香煙裊裊。
公主道:“父皇謹慎、多疑,操持天下,在父皇眼中,就像在下一盤很復雜的棋局。他是皇帝,萬人之上的皇帝,可也是孤獨的人,山巔之上的人。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心愛的女人給自己生了一面鏡子,他惶恐,疑慮,想要去打破鏡子。”
“這面鏡子,就是他的兒子。”
“你是說,陛下討厭和自己相同的人。”阿珩是這么理解的。
“也許吧。”公主不欲說透,“說了這半會了,把個正事兒忘了呢。”說罷,把花環取下來,“明兒昭王和昭王妃進宮來,母親的意思是要小宴一下,再順便親口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父皇,大家都高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