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那日,王小姐數次給她使眼色,她也假裝看不到,只前后殷勤服侍著。按鐵媽媽說的規矩,王小姐和卓瑯拜堂的地方是在忠義堂——那里是眾土匪頭子議事的地方。
當下,忠義堂內滿掛紅綢,敲敲打打好不熱鬧。端坐在上首的,大概就是牛峰寨的大當家牛大,偏下手坐著肥大嚴肅的馬婆子,她的地位竟高到如此。
卓瑯在堂外親自以弓箭射轎門,在眾人起哄中上前去迎出了自己的新娘。王小姐半指一步,一步一步,往忠義堂里走。走到后來,卓瑯大約等不及了,一把把王小姐抱起來,三兩步就走到了正中央。
牛大是個方方正正的塊頭男,滿臉橫肉,眼細如針。此刻他作為牛峰寨的當家人來接受新人的跪拜,樂得哈哈直笑,新人還沒有敬酒,他就已經自顧喝了好幾碗。
主婚的是牛峰寨的軍師牛三爺。雖然都姓牛,可牛三爺和牛大完全不同,他是個極細瘦的老頭,動物毛皮穿在他身上,把他壓得頭和肩距離老遠!
他叔侄倆唯一相似的就是眼睛。任憑牛三爺笑起來時嘴角扯到耳朵,那雙眼睛也沒有什么變化,細細地伏在皺紋里頭,不仔細看也挑不出來。
熱熱鬧鬧的忠義堂里,唯有阿珩笑不出來。
這不是喜堂,這是張大嘴吃人的口腔,地上不是紅底的地毯,是迫不及待的舌頭。
好容易拜堂結束,有個小廝端上了一鍋子白肉來。牛大笑呵呵說:“咱們牛峰寨,自來就是這個傳統,有了喜事,都要分醬肉吃。今天的醬肉因為卓兄弟的紅事而更顯好味!雖然我是大當家,但卓兄弟的喜事,還得請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來分才好。若說這個,我奶母定然在首位,必定是由她來分!”
這些時日,阿珩也零零星星打聽清楚,原來這馬婆婆能在女人們之中有這么高的地位,一是因為她是牛大的奶母,二是她也伺候過老寨主,故而牛大尊敬他。
那馬婆子也不謙虛,站起身來抽出刀刃,尖細的指甲牽著那肉,少時割下兩片來拎到小碟子里。
阿珩看得直犯惡心。
鐵媽媽就請二位新人過去,跪著迎接這兩片“德高望重”的肉片。
蓋頭下看不見王小姐的表情,可卓瑯確實臉上有三分勉強。鐵媽媽笑道:“以后,馬婆婆就是咱們共同的母親啦,二位新人請敬茶吧!”
大庭廣眾下,卓瑯只得喊了一聲:“馬媽媽,請喝茶吧!”
馬婆子臉上頗有得意,接過茶碗去,只是吹茶葉卻并不喝,吹一會,還要給卓瑯說道理:“你哥哥操持牛峰寨不容易,你做弟弟的自然要多幫襯。你們兄弟二人和睦,我自然也寬心。想當年你落難到這里來,你哥哥是如何待你?——望你成親后更加穩重,千萬不要辜負了老寨主和你哥哥的信任。”
卓瑯點頭認了,那馬婆子才笑著喝了一口。
王小姐也奉茶上去,那馬婆子也是吹,一邊吹一邊斜著眼睛瞧王小姐——這蓋頭蓋著也看不到,不知道她瞧什么呢。瞧到后來,她居然仰著脖子去和牛大說話:
“咱們家的媳婦,自來就不好做。你弟弟如今娶親,媳婦就要扛起擔子來,再不能和小時候一樣任性。想你母親當年,是怎么侍奉婆婆,又是怎么生下你們兄弟幾個,如今也唯有我知道罷了——噯。”
——說罷,喝了一口茶,從那胖虎的手指上取下一個黑亮的戒指來:“這戒指,還是頭先我剛嫁進來時,和你哥哥的母親一人一個。你哥哥的媳婦我都沒舍得給她,如今,傳給你吧!”
鐵媽媽就上前去,把這黑亮的戒指套在王小姐的如水蔥根兒的手指上。
若說這場喜事有沒有給阿珩帶來幫助,也是有的——去出恭的時候,廚娘丁媽在廁所里抓到了她,低聲說:“我在這里兩年了還沒能摸出門路來,這個卓瑯不簡單。你別輕舉妄動,只要收集更多關于卓瑯的信息就行。”
阿珩說:“他們把我拴在王小姐身邊,我的手腳完全不能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