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贄突然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道:“如果我猜的不錯,是和蜀王有關,蜀王若是歸降我大雍,是南楚的心頭大患。”
我也不掩飾,道:“正是如此,若是蜀王投降,我自有辦法讓蜀王死去,到時至少大雍占不到便宜。”
李贄面上露出深思的神色,道:“若是蜀王不肯歸降,你我兩軍攻打成都,殺死蜀王或者蜀王自殺還都可能,若是蜀王投降,你真的有辦法令蜀王死于大雍軍中?”
我知道他不相信,但是卻斬釘截鐵地道:“正是如此。”
李贄站起身來,在帳中走了幾步,道:“好吧,若是你真能如此,并且回到南楚之后再不替南楚設謀,只要我大雍破楚之時,你不在建業,本王就答應你讓你平安度日。”
我大喜,這可是保命的諭旨啊,連忙上前拜謝,李贄意味深長地道:“如果蜀王平安到了大雍,又如何?”
我毫不猶豫地道:“若是如此,隨云情愿為殿下效力。”
李贄大笑道:“好,好,你我一而定。”說著伸出右掌,我心里一暖,也伸出右掌,兩人擊掌為誓。為了保險,我又道:“若是小臣取勝,回到南楚之后,如果殿下有和南楚無關的疑難,小臣可以代為參謀一二。”
李贄又是一愣,他原本想,若是我真的有本事在自己掌握之中殺了蜀王,那么自己將來又要放過他,但是是否要借助在南楚的力量先把我困住,想不到我又有這樣一個提議,不由驚嘆,默然良久道:“好。那我們先看看蜀王會不會投降吧?”說罷,回到帥案前坐下。
我也不知道繼續說什么,也就坐在那里等著茍廉出使的結果。
等到日沉西山,茍廉回來了,向李贄稟報,蜀王明日正午將出城投降。我和李贄都是面露喜色,關系著我命運的賭注就要開始了。在和李贄商量過明天兩軍如何配合的細節之后,我要返回南楚軍營,雍王親自送我出營,讓我受寵若驚。
第二天,蜀王白衣素服,帶著文武百官,眾位王子,出城十里投降大雍。納降之后,我們兩軍分別從西門和東門入城,兩軍已經有了默契,基本上沒有發生什么糾紛,只是在戶部,容淵容先生和雍王的幕僚崔巒相遇,兩人都奉命奪取戶部文書典籍,對峙不下,在爭論良久之后,雍王和德親王親自協商,決定異人一半,雖然可惜,但是總是比沒有得到的好。趙玨暗中問我,蜀王投降,那么我們的離間計如何進行,而且蜀王歸降大雍,對南楚統治西川也十分不利,我早就胸有成竹,告訴趙玨,只要在蜀王出發到雍都之前,舉行一次宴會,讓我參加就可以了。
經歷了復雜的談判和分贓之后,德親王決定啟程回國,雍王按照禮儀提出為德親王餞行,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德親王自然要赴宴的,而蜀王也要出席相送,在華麗的蜀王宮中,大雍和南楚的將軍謀士坐在兩方,飲酒作樂,蜀王坐在雍王下首,殿下坐著跟著蜀王歸降的臣子,他們面色都不大好,尤其是蜀王,聽說不到五十歲,可是相貌憔悴,須發皆白,說他是七十歲都有人信。酒過三巡,趙玨按照我的計劃提出有酒沒有歌舞太沒意思,不如讓被俘的蜀王女樂來歌舞助興,大雍將帥雖然覺得南楚果然柔弱,但是也沒有什么阻止的理由,就讓蜀王的女樂前來助興,蜀國琴樂,若浪激奔雷,蜀國宴舞,矯健婀娜,那些即將離開蜀國的君臣自然是強忍淚水,大雍和南楚的將領卻是拍手叫好。
我看時機已經到了,對趙玨使了一個眼色,趙玨會意,起身道:“今日見了蜀中樂舞,十分動人,我南楚文雅風liu,豈能沒有歌舞悅賓,只是軍中沒有女樂,只好由在下操琴,以悅主人,翰林江哲,乃我南楚才子,為了今日之會,特意寫了新詞,請眾位賞鑒。”
雍王李贄心里一動,這些日子以來,他派重兵保護蜀王,可是沒有見到半個南楚殺手,今日蜀王即將赴大雍,他本就猜到我要有所動作,可是我只是要當場唱一首新詞罷了,若是拒絕了趙玨親自操琴,那么南楚君臣必然惱恨大雍無禮,所以雖然李贄明明知道不妥,仍然只得同意。
我站了起來,向眾人施禮,趙玨坐下,輕撫琴弦,琴聲悠揚清越,正是詞牌《破陣子》的音律,我朗聲唱道:“六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沉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離別歌。垂淚對宮娥。”
一曲唱罷,滿殿寂靜,李贄心里一寒,知道我已經出手了,向蜀王看去,蜀王本是麻木枯槁的面容上,露出悲痛欲絕的神色,而那些在殿下的蜀臣不是淚下如雨,就是怒目瞠視。良久,蜀王孟昀起身道:“小王酒后疲憊,請大雍雍王殿下允許小王暫回后宮小憩。”
雍王李贄面露苦澀,想要阻止,卻偏偏無法出口,只得長嘆道:“國主暫到后宮休息,請不要多慮,陛下必然不會薄待國主。”
孟昀沒有答話,只是向殿中眾人一一看去,當目光落到我身上的時候,我感受到他那目光中的絕望和怨恨,對于一個撕破你的美夢的人,還能有什么好感,然后蜀王離席而去,蜀國的朝臣都默默跪下相送。李贄苦笑著看向我,又是贊佩又是惱怒,遙遙舉杯,一飲而盡。
片刻之后,幾個內宦哭著到了殿前,下拜道:“國主飲鴆而亡。”
李贄大笑道:“好,好,江狀元真是厲害,一曲破陣子,送了一位國主的性命。”說著淡淡道:“本王即將回國,軍務繁忙,這就告辭了。”說罷轉身而去。
趙玨和容淵都已經背心濕透,他們既是歡喜終于讓蜀王自盡,又是擔心過于得罪大雍。我則是哭笑不得,雖然逼死蜀王是很過分,但是也要他有羞恥之心,李贄臨行的一句話似乎表示了對我的怨恨和不滿,但是換個角度來說,我在南楚就可以安穩度日了,不過,他這一句話讓我名揚天下,將來我豈不是難以隱姓埋名,這個李贄,這種情況還記得反擊,真是可怕。
李贄坐在馬上,終于處理完了蜀中的軍政,他就要回大雍了,雖然蜀王自盡,但是蜀王妃和****都在,足夠獻俘太廟的了,南楚大軍已經在前日回軍,按照兩國盟約,東川歸大雍,西蜀歸南楚,實際上,葭萌關控制在大雍手里,雒城控制在南楚手里,蜀中卻是兩國緩沖之地,他的戰略已經得到實現,只是,南楚占得便宜也不小,李贄苦笑,現在他可真是后悔當初沒有冒險擄走江哲了。
他的幕僚譚說上前道:“殿下為何當日不阻止蜀王自盡,平白讓南楚得意?”
李贄看了他一眼,他知道這些幕僚和屬下將領對此都有疑問,淡淡道:“來不及了,若是蜀王在那種情況下還不自盡,只怕蜀中之人都會鄙薄他,他就是活著也是行尸走肉。”
李贄麾下猛將樊群怒道:“肯定是那個趙玨的詭計,居然讓那個狀元寫詞譏諷蜀王。”其他人都一一附和,不過有些幕僚也說,江哲的這首詞真是絕世之作。
李贄微笑不語,心道:“你們怎么知道,那個江哲才是罪魁禍首,不過他倒干得巧妙,至少沒有人猜到是他的主意。這個江哲,真是值得本王費心啊。”看看天色,揚鞭道:“我們快走吧,就讓他們得意一陣子吧。”
附:
顯德二十年二月十六日,蜀王孟昀白衣歸降,蜀亡。
顯德二十年三月二日,雍王贄為德親王玨餞行,蜀王孟昀陪宴,席間不乏蜀樂歌舞,王乃親自操琴,命哲演唱新詞,哲歌《破陣子》,蜀王聞之,羞愧而退,乃飲鴆,殤,終年四十七歲。時人稱江哲此作為《斷腸詞》,或為《絕命詞》。
--《南朝楚史·江隨云傳》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