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武威二十三年(南楚至化元年)十一月二日,雍王得勝還朝,列南楚國主趙嘉、皇子、妃嬪、王族在前,列文武百官在后,獻俘太廟。
--《雍史·太宗本紀》
我沒有看到雍王被百官迎接進入城門的盛況,因為我如今的身份好說是一個客人,難聽的說法就是一個俘虜,我既沒有被獻俘太廟的雅興,也沒有這份榮幸,所以我是和茍廉一起在大軍入城很久之后才乘車進城的。穿過明德門,我將乘坐的馬車的車窗打開,看見的是一條寬達四十丈的御街大道兩旁,植有兩行槐樹,只是已經入冬,再也看不到綠樹成茵,道路兩邊都有寬如小河流一般的排水溝,在和其他主要道路的排水溝交叉之處,均鋪架石橋,如今雖然是寒冬,但是水溝之內熱氣騰騰,流水不絕,卻令槐樹之上積雪冰掛,充分顯示出嚴冬的蕭殺。
我低吟道:“山河千里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
茍廉笑道:“秦中自古帝王州,長安文物薈萃,地勢險要,南有秦嶺中部為疊嶂,北有眾山逶迤延綿,和秦嶺遙遙呼應,涇、渭等八水環繞長安,八百里秦川自古以來就是帝王之資,大雍據長安為都城,正是王者氣象,大雍一統天下,其勢不可阻擋,南楚建都建業,建業天子氣不足,建都于焉,常常一代而衰。”
我但笑不語,南楚的衰弱我心里很清楚,大雍的強盛我也很清楚,可是這并不是我必須投靠雍王的理由。茍廉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他從未這樣頭疼,無論自己如何勸誘,這個青年或者贊同,或者微笑不語,但是始終不能讓他答應投靠雍王,茍廉覺得是否自己太過著急,可是若是不能將他說服,若是雍王無法忍耐了,決定處死此人,豈不是太可惜了,茍廉曾經提出將江哲暫時軟禁,慢慢相勸,可惜雍王只是苦笑不語,似乎時間很緊迫,這又是為了什么呢?
我指著窗外對小順子道:“你看,這是朱雀大街,貫通長安城南北的第一長街,朱雀大街北端盡頭,就是宮城和皇城,乃是大雍皇族所居,長安城內六部的官衙也在宮城之內,而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叫做郭城,長安郭城從左、右、南三方拱衛宮城和皇城。長安郭城共有南北十一條大街和東西十四條大街,縱橫交錯地把郭城內部劃分為一百一十坊。其中貫穿城門之間的三條南北向大街和三條東西向大街構成長安城內的交通主干,而現在我們所在的朱雀大街就是長安最中心的街道。朱雀大街的盡頭就是朱雀門,從那里可以進入宮城。”
茍廉笑道:“聽江先生這樣一說,我倒覺得仿佛閣下才是長安的地主呢?”
我淡淡道:“若是說起建業的情形,只怕永泉兄比在下還要了解呢。”茍廉再次苦笑。
我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這里的繁華比建業還要勝過幾分,可是建業多得是紙醉金迷,士子淑女,這里卻是慷慨激昂的儒生,雄姿英發的武士,到處流露著盛世氣象。我笑了,這是真正的歡喜,江南雖好,又是故鄉,可是我不會因此不喜歡這里,南楚,那是我記憶中的事情了。
馬車很快就到了朱雀門,茍廉掀開車簾,手里是一面雍王府的令牌,守門的禁軍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退下,茍廉正要吩咐繼續前行。前面傳來爽朗的笑聲道:“茍先生,車里面可是皇兄的貴客。”茍廉抬頭看去,卻見前面駛來一輛華貴的馬車,簾幕都是繡著金龍的錦緞制成,高挑的車簾后,一個英挺俊美的青年在兩個嬌美的侍妾服侍下半倚半坐,正在向自己招手。茍廉大為驚訝道:“齊王殿下,為何沒有去參加慶功宴,反而要出城呢?”
李顯在侍妾的攙扶下走出馬車,道:“慶功宴么,還沒開始呢,得等父皇告祭太廟之后才舉行,本王早就告了病了,我聽說二哥帶了貴客回來,想著應該是本王的舊識,怎么也得來迎接一下,可是江大人么?本王是李顯啊。”
我有些無可奈何,雖然明知此人會來攪局,但是這樣急迫還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探出頭去,微笑道:“原來是齊王殿下,怎么來嘲笑我這個階下之囚么?”
李顯走到近前,朗聲道:“什么話,江大人是絕世才子,別說皇兄,就是我父皇也不會讓大人身陷縲紲,雖然皇兄呈上來的折子里面有大人的名字,不過父皇看了之后就劃去了大人的名字,還說讓皇兄好好招待大人,不可怠慢,過些日子,父皇還想召見大人呢。不過我跟父皇討了旨意,若是江大人愿意,我的齊王府恭候大人上門。”
茍廉眉頭一皺,心想,怪不得殿下心有苦衷,原來是知道有人會和殿下搶人,連忙道:“殿下,雍王殿下早有鈞旨,命晚生好好接待,齊王可不能搶著作主人啊。”
李顯蠻橫地道:“就是皇兄在此,也不會和本王為難,江大人,昔日在南楚,你奉命招待本王,今次該輪到本王作地主了。”說著就伸手向我拉來。然后李顯就覺得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然后他看到小順子冰冷的笑容。李顯識趣的收回了手,輕快地道:“既然茍先生這樣堅持,本王只好算了。過幾日江大人一定要到本王府上小住才行。”
我微微一笑,點頭道:“若有機緣,自然要叨擾的。”茍廉憂心忡忡的看著我,欲又止。
此刻大雍的金殿上正是一派君臣同歡的景象,今日獻俘太廟之后,李援按照禮部制定的慶典依次完成了掃塵、大赦、接受百官朝拜、閱兵等等繁文縟節,總算到了金殿慶功的時候,李援在開宴之后,趙嘉和長樂公主被宣詔上殿,李援對著不停請罪的趙嘉只是淡淡的說了幾句什么“翁婿之間,情分深厚,不會多加罪責”,便讓趙嘉到驛館暫時居住,至于長樂公主,李援一見便是淚流滿面,等到長樂行禮之后,便拉了長樂的手,上下打量,看女兒容顏清減,混不似當初天真爛漫的模樣,更是心痛,對長樂說道:“皇兒,你受苦了,父皇對你不起,你母親他們都在后宮等你,你先去拜見,父皇晚些時候再去看你。”長樂公主在一干宮女內宦的簇擁下往后宮去了。
李援這才舉起酒杯,高聲道:“今日雍王得勝而歸,朕雖然高興雍王伐罪建功,卻更喜他接回了愛女長樂,朕不勝酒力,眾卿可要代朕多敬雍王幾杯,今日君臣歡宴,不醉無歸。”大殿之上群臣高呼萬歲,同舉金杯,喜笑顏開,雍王李贄已經洗去征塵,就在太子李安的下首席位上接收百官的敬酒,坐在上首的李安雖然笑語不斷,但是目中的寒光卻是連連閃動,他心中痛恨至極,原本安排齊王李顯出征南楚,誰知損兵折將,無奈何只得讓雍王李贄去啃這個硬骨頭,不料雍王偷襲建業,擄回了南楚君臣,讓李援欣喜若狂,卻讓李安氣憤不已。
尤其令李安痛恨的是,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南楚密諜情報網的負責人梁婉的歸附,梁婉又成了白癡回來,自己在南楚所下的功夫化為烏有,豈不令李安沮喪憤恨。看著春風得意的李贄,李安惡狠狠的想:“若是本王得不到皇位,你李贄也別想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