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了,一陣心灰,李贄站起身道:“先生志向高潔,本王佩服。”
我笑道:“殿下乃是這里的主人,也該賦詩一首,表明心志才是。”
李贄道:“那么先生見笑了。”說罷,李贄朗聲吟詠道:“碧昏朝合霧,丹卷暝韜霞。結葉繁云色,凝瓊遍雪華。光樓皎若粉,映幕集疑沙。泛柳飛飛絮,妝梅片片花。照璧臺圓月,飄珠箔穿露。瑤潔短長階,玉叢高下樹。映桐珪累白,縈峰蓮抱素。斷續氣將沉,徘徊歲云暮。懷珍愧隱德,表瑞佇豐年。蕊間飛禁苑,鶴處舞伊川。儻詠幽蘭曲,同歡黃竹篇。”
我品味良久,敬服道:“殿下的詩沉健穩練,語壯意豪,一派帝王氣象,這是天成,我等詩文,雖然優美,卻是斧鑿而成,隨云佩服。”
李贄笑道:“我是皇子,這帝王氣象四個字不敢自居,先生不要害我,總算沒有丟丑,本王已經心滿意足了,還請隨云作詩一首,以做善始善終。”
我笑道:“再作下去,我就要江郎才盡了。”我已經帶了七分醉意,更覺得身上發熱,解開輕裘衣襟,走到亭邊,臨風長吟道:“有身莫犯飛龍鱗,有手莫辮猛虎須。君看昔日長安市,白頭仙人隱玉壺。子猷聞風動窗竹,相邀共醉杯中酒。歷陽何異山陰時,白雪飛花亂人目。君家有酒我何愁,客多樂酣秉燭游。謝尚自能鴝鵒舞,相如免脫肅霜裘。興罷鼓棹過江去,千里相思明月樓。”
吟罷長詩,我回到桌前,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醉意朦朧的我大笑道:“今日盡歡而散,隨云多謝殿下了。”
李贄看著江隨云,今日賞雪,在他不過是找個機會讓世子來拜師,順便和江隨云親近一下,沒想到江隨云詩興勃發,暗里應對眾人的勸說,滴水不漏,明里更是詩壓全場,這般文雅風liu,就是不知道此人有經天緯地的才能,也是不能放過。想到這里,其心更切。
這時,小順子趁機到我身邊,在我耳邊低低說道:“有人來了,公子小心不可失。”然后替我整理好衣衫,笑道:“公子身子不好,今日又多喝了幾杯,可不能著涼了。”
我神志一清,耳中也傳來低低的腳步聲,卻是四五個人的樣子,其中一人腳步蹣跚,身子又輕,倒像是一個小孩兒。
清醒過來的我隨手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熱方巾,擦了一把臉,道:“江某酒后失態,還請殿下和幾位先生見諒。”
李贄笑道:“狂歌縱酒,名士風采,怎說失態,不過貴仆說得對,先生身體剛剛好轉,不可著涼,還是多喝幾杯吧。”
我坐回位子,接過溫酒,慢慢品味了起來。眼睛余光卻見李贄等人互相打著眼色,不由心里暗笑。
接著我就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叫道:“父王,父王。”抬頭看去,卻看見一個小男孩高高興興的沖著我們擺手,那個男孩不過四五歲的年紀,相貌秀美,穿著黃色的王子服飾,身后跟著兩個奶媽侍女和兩個太監,此刻小男孩身上倒大半是雪痕,想來是跌了好幾跤的緣故。
李贄見到男孩,滿面喜色,道:“駿兒,你怎么渾身是雪,過來讓父王看看。”
那個男孩連蹦帶跳地走進亭子,依偎在李贄膝下,黑白分明的眼睛只在我身上打轉。我微笑道:“草民見過世子。”
那個男孩走近來,拉住我的衣襟問道:“先生是誰,駿兒從來沒見過你?”
我淡淡道:“草民江哲,字隨云,是南楚人士,世子自然是沒有見過草民的。”
李駿聽了我的名字,念叨了半天才道:“我記得了,先生的詩寫的很好。”看看外面的飛雪,笑道:“千山鳥飛絕,萬跡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先生的這首《江雪》真是很好,就是太寂寞了,南楚的江上,真的這樣寂寞么。”
我笑道:“南楚雖然人杰地靈,可是還是有很多沒有人煙的地方,那里江河又多,所以真的有這樣的地方,放眼望去,只有寒江冰雪,那一年我跟著先父遠行,快到過年了,所以江上幾乎沒有舟船,大家都在家里團聚,先父自己駕舟,帶著我在江上釣魚,江水雖然沒有結冰,可是到處都是白茫茫的。”
李駿眼睛放光,道:“先生的父親真是太好了,我每次要父王帶我出去玩兒,父王都沒有時間,先生,若是有時間,你陪駿兒到渭河上去釣魚好不好。”
我笑道:“世子千金之軀,怎能和我們這些草民一樣,世子若是喜歡釣魚,不如就在這個亭子里面垂釣吧,我看湖水里面有不少錦鱗,釣起來一定很有趣。”
李駿不依道:“在這里釣魚有什么意思,若是釣不起來,那些下人恨不得把魚給我掛在魚鉤上,而且我父王十幾歲就在軍中作戰,我也要像父王一樣,若是連大門都不出,將來怎么上陣殺敵。”
李贄臉上露出欣賞的神色,口中卻道:“駿兒不得胡說,你將來要好好處理政務,不會像父王這樣上陣殺敵,到時候我大雍一統天下,哪里還需要你去殺敵。”
李駿不贊同地道:“父王說的不對,我聽先生們說要居安思危,若是將來又有了敵人,孩兒若是不會上陣殺敵,怎么捍衛大雍,所以政務要學,上陣殺敵也要學。”
說完,李駿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道:“所以,父王讓孩兒出去看看吧,孩兒不會搗亂的。”
李贄笑道:“你這個小頑童,還是想去胡鬧罷了,你若想上陣殺敵,就要學萬人敵,首先更要熟讀經史,父王上次給你選的師傅,怎么又被你趕跑了?”
李駿偷眼看看父王,道:“是那個師傅太沒有本事了,我就是問他一個問題,他沒有答上。”
眾人來了興致,李贄笑著問道:“你問了什么問題,讓師傅沒有答出來。”
李駿得意洋洋地道:“我那日聽舅舅跟父王說起大理寺的一個案子,說是一個人的繼母殺了他的父親,他便殺了繼母,縣官判了他大逆滅倫的罪名,可是他不服上告。我問師傅,他說判得不錯,這樣的道理都不明白,所以我才趕走了他。”
李贄想起這個案子,也想起了自己告訴妻舅的判決,這件事情外人不知,果然是一個好題目。看了一眼江哲,李贄笑道:“那是你問錯了人,除了父王,這里每一個人都能告訴你應該如何判決。”
果然,憑著李贄對兒子的了解,李駿的目光從幾人身上一一越過,最后落到江哲身上,其他人他相信父王說得不錯,但這個人呢?他拉著江哲的衣角道:“先生能告訴駿兒,該如何判決么?”
我淡淡一笑,道:“這些事情自有律令,在下一介草民,怎么有資格評論。”
李駿不依地道:“若是先生答了出來,駿兒就拜先生為師,若是答不出來,那么先生就做駿兒的隨從。”
我看了李贄一眼,卻見他也是一臉驚喜,看來并非他授意世子這樣說的,不由笑道:“草民南楚罪臣,怎能做世子的先生。不過世子若是問我,我就說此人雖然殺了繼母,但卻是為父報仇,繼母殺害親夫,是自絕于夫家,那么此人殺繼母只是殺了一個外人罷了,可以以殺人論罪,卻不必以逆倫加罪。”
李駿欣喜地道:“先生果然是明理之人,我拿來問人,還沒有人說的這般明白呢。”說罷,李駿跪在我面前道:“駿兒雖然年幼,但是也知道什么是一諾千金,駿兒愿意拜先生為師,先生可要帶我去渭河釣魚啊。”
我噗哧一聲笑了,這個孩子這般繞來繞去,卻不過是讓我帶他出去玩樂罷了。
這時,小順子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道:“公子不可答應。”
我心中一凜,道:“世子說笑了,世子是金尊玉貴的身份,我不過是個亡國之人,這里的每個人比在下適合做世子的先生,江某可不敢應承。”說罷,我起身道:“隨云不勝酒力,這就先告辭了。”
在我轉身之時,我聽到李贄失望的聲音道:“江先生,你真的如此狠心么?”我的身軀微微一顫,終于沒有答話。
注:本章涉及詩詞,大多從網上摘抄,有些是網友創作,無法一一列舉,謹此聲明。另外,這一章我用了很多詩詞,希望大家不會以為我是堆砌字數,我是很用心的選擇詩詞的,因為要通過詩詞表示他們的心意。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