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危毫不客氣地在堂內坐下,謝南梔跟在后面,環視一圈堂內擺設布置,學著督主的樣子坐在他身邊。
有其主,必有其仆。
對面雁回把劍拍在案幾,掀開長袍,翹起二郎腿大大咧咧坐在椅上。
追風這會兒又不知藏哪去了,唯有小滿規規矩矩站在她家女娘身邊。
郝知州命人將惡霸三人帶下去,倉促趕來堂內,瞥見小滿,語氣隨和:“這位女娘也請坐吧。”
“小玉米,快過來。”雁回朝她招手。
她試探地看向謝南梔,后者微微扭身拍拍她的腰,示意她去坐。
于是小滿屁顛屁顛跑到雁回身邊坐下。
府上女使端來熱茶分發給四人。
茶水清明澄澈,茶葉還未完全濕潤浸透,熱氣裊裊騰空,燙得杯壁掛著玉潤水珠。
謝南梔謹小慎微端起茶托,撅著嘴將茶水吹涼。
她瞄了眼端茶倒水的女使,又瞧了瞧坐于主位的郝知州,見沒一個人反應、舉止異常,還以為給客人上剛泡的燙茶是揚州的特色。
往日她在謝國公府時,府上招待外賓端上的都是溫熱茶水,知州府這燙茶端上來叫人如何下嘴。
顧危偏頭瞥一眼頗有耐心吹茶的謝南梔,復又看向案幾上那杯依稀可見熱浪的茶。
他嘴角微蹙,冷著一雙深眸譏諷上座:“知州大人好心思。”
許多大戶人家不嫌泡茶工序繁瑣,往往以溫茶待客,茶水不會過涼,也不會過燙,以致無法下嘴。
待賓客高談閑話,茶水喝盡,或是冷了,再由女使重新添茶倒水。
一二來去,話也聊了,茶也喝了。
而知州府內的女使端來滾燙的茶水,也不見郝知州發怒訓誡,可見他并不想讓顧督主一行人久留。
郝知州裝作沒聽懂的樣子,打著馬虎眼轉移話題:“不知顧督主來揚州是游玩?還是有事務在身?”
顧危沒有理他,他強顏歡笑。
“說來說去都是我管家不嚴,出了盜賊一事,驚擾了顧督主,罪過呀。”
男人視線從茶杯瓷器轉移到桌椅,他問:“所以,下人是偷了什么東西?”
“其實也不是什么要緊的錢財,只不過是家父留給我的書畫,下人們不懂畫,大概誤以為是名家所出,所以才經常偷了畫出去賣。”郝知州端起手邊杯子,喝下一口茶。
他那杯顯然要涼一些。
“那你就能把他們打死?”想到慘死街頭的流民,顧危雙目中仿若有波濤洶涌。
“顧督主冤枉啊!我手下他們真不是故意的!”郝知州猛然將茶杯放在案幾,濺出的水漬淅淅瀝瀝灑在深棕的桌面。
“你都不在場,怎么就肯定他們不是故意殺人?”督主射去一記眼風,如颶風般掩住口鼻,叫人無法呼吸,“況且,本督聽在場街坊說,這個月已發生數起同類事件,難不成每次都是不小心?”
郝知州卑屈地拍拍雙膝,語重心長地指著某一處空氣道:“不瞞您說,其實這個月被打死的那些個下人都是燕國的賤民,他們無家可歸,流竄至此,我好心好意收留他們,給他們營生,可他們卻還要干出偷雞摸狗的事情,這樣的人就活該被打死!”
顧危掐著獠牙銀戒的指尖發白,眼中騰升的焰火徹底吞噬碧淵。
心中恨意滔滔不絕,他真想抄起銀劍,一把刺死這腐敗無能的狗官!
可他不行,-->>他不能讓計劃,讓好不容易隱瞞的一切功虧一簣。
“督主,這杯可以喝了。”
謝南梔的聲音將他從入魔的邊緣拽了回來,她將吹涼的茶水遞給他,又端起案幾上的那杯輕輕抿上一口,燙得香軟小舌冒頭,在空氣中打轉又卒然收縮回去。
顧危盯著小女娘半歇,眼中的熱浪兇意褪去半數。
只聽她嗓音輕柔卻鏗鏘有力:“你作為一名知州,保護一方百姓是你的職責。燕國流民既已打上烙印放入大梁,就也是大梁的百姓。”
“你作為揚州的父母官,難道還要將人分個三六九等,將性命分出高低貴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