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快說是什么病!
子龍圍著我又轉了一圈,然后慢悠悠地說:此病喚作腰帶瘡,長在腰間如同一條腰帶,倘若首尾相連的話,也就是得病之人壽盡之日。你看,你這個已經快連起來了,估計用不了幾天了,三哥,準備后事吧。
我低頭看了看,的確快連成一個圈了,不過看子龍那氣定神閑的樣子,又覺得有些半信半疑。我不怕死,但死我也要死在戰場上啊,這樣掛了算是那門子事啊。
正在這時,黃忠來了,一進門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他一跳,待他看到那些疙瘩時面色凝重起來,說道:翼德啊,這真是腰帶瘡啊,千萬別讓它們連起來呀!
黃忠這么一說,我頓時如同身陷冰窟,心想這回可錯不了了,唉,可憐我那兩個沒娘的孩子啊。
正在我唉聲嘆氣的時候,子龍卻笑得象朵菊花似的湊過來說:三哥,你命大啊,幸虧遇到我了,你跟我來。說罷轉身便走。
我半信半疑地跟著子龍出去,轉了幾個彎兒到了子龍的住處,一進門看見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彎腰駝背的,長相挺猥瑣。只見子龍對那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個禮,對我說:三哥,快來見過華佗先生。
原來此人就是神醫華佗?我不由得大驚失色。早就聽說過華佗這個名字,據說此人的醫術已經達到了起死回生神乎其技的地步,卻沒想到他竟然是子龍的朋友。我連忙過去施禮,華佗卻也不回禮,面無表情地擺擺手。
子龍將我的腰帶解開,華佗只看了一眼,回手拿出一個小藥箱,從里面的瓶瓶罐罐中挑了兩包藥末,遞給我說:黃色的外敷,白色的內服,一日三次。我大喜過望,連忙拜謝。卻見華佗把藥箱背在背上,朝子龍拱拱手說了一句:吾去也。轉身便走了,子龍卻也不留。
不大工夫門簾一掀他又回來了,似笑非笑地對我說道:張將軍,切記一個月內不許飲酒,否則藥效盡失。轉身又走了。
從子龍那里回來后我就開始服藥,不愧是神醫,當天疙瘩便消了很多,并且不疼了。可還是有個問題,那就是不讓我飲酒,這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頭兩天還能熬過去,到第三天實在忍不住,死就死了,端著大碗我又喝了個酩酊大醉。早晨起來的時候發現疙瘩全沒了,周身一點異狀也沒有,我的病居然完全好了!
我拍著腦袋也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去找子龍。子龍聽罷哈哈大笑,說道:其實你的病跟喝酒一點關系也沒有,他是在整蠱你呀。這老家伙是越老越頑皮了。
我聽完以后是哭笑不得,原來這世上還真有這種人,有一技之長卻玩世不恭,讀書人稱之為'狂傲不羈,恃才傲物’。
后來聽說華佗要去給曹操看病,我隱隱有些擔心,果然不出所料,華佗去了以后胡亂語地嚇唬曹操,讓曹操一怒之下給殺了。一代神醫連個徒弟都沒留下,可惜啊!
開玩笑要分場合,更要分人。有些人可以任意開玩笑,有些人的玩笑卻是萬萬開不得的。
有個人我一直沒提,就是同樣身為五虎將的黃忠黃老頭,沒提他不是因為沒什么可提的,而是這老家伙值得說的事太多了,好比猴子吃螃蟹,不知從哪兒下口。
黃忠是跟魏延一起來的,別看年紀大了,卻是一身的好武藝,一口大刀片子耍起來是虎虎生風,這還不算,最要命的是他還射得一手好箭,百步穿楊,例無虛發。
黃忠的飯量驚人,我算是能吃的了,老家伙能吃我一個半。早年家里窮,全家半年的口糧還不夠他一個星期吃的。沒辦法,只好把他放出去自謀食物,四周也沒別的,山上的動物不少,不過這也練就了他的神箭。自從他投奔大哥以后,很多軍士都抱怨自己吃不飽。
每到宴席的時候,就看他先把眼前的東西風卷殘云一掃而光,然后開始咂著嘴尋覓臨座的。后來大家不再叫他黃忠,而叫他蝗蟲。
不過黃忠還有一手絕技,那就是烤野味。每次如果在樹林里安營扎寨的話,那我們幾個可都有口福了。他拎著弓出去轉一圈后,腰里掛的肩上扛的,大的如狍子、鹿之類,小的如野兔、山雞之類,也有叫不上名的,品種繁多,應有盡有。生一堆火,這時候我的丈八蛇矛便派上用場了。
不知道為什么,用我的矛烤出來的東西跟用別人的槍烤出來的味道相差很遠,連黃忠也覺得稀奇。他說他有機會一定找人照著我的矛再打一把,專門用來做燒烤用。不過軍師告訴我不要答應他,我問為什么,軍師說這樣一來他每次烤東西你都有機會吃到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軍師真是個聰明人。
黃忠雖然年紀比我們都大,但生性好勝,不管什么事情都不服輸,最怕別人說他老了不中用了。有一次我去他房間找他,發現他和魏延兩人面對面地坐著不動,跟他們說話也沒人搭理我,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覺得很有趣,在屋里轉了一圈后發現桌子上有盤烤羊腿,于是拿起來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吃完以后覺得口渴就找水喝,魏延猛地站起身來說:媽的,不玩了不玩了,羊腿都被吃了!然后就聽黃忠拍手哈哈大笑道:你輸了你輸了!原來兩人在打賭看誰先說話,賭注就是那條烤羊腿。
有時候看著這老家伙跟一群年輕人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覺得有些納悶,按說我比他小好多歲,可是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老了很多。年輕時也喜歡事事爭強,覺得做什么都有興趣,很多事情想也不想就去做了。可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的變得沉默,變得優柔寡斷。
年輕時特別喜歡笑,隨便聽一個笑話便能開懷大笑好長時間,可現在除非是見別人騎馬摔斷腿才能笑出聲來。大哥說:三弟,你成熟了很多。
我不知道這成熟是不是好事,但我知道我喪失了很多做人的樂趣。
黃忠的出現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是否年輕不在于他的真實年齡有多大,而在于他的心態。一個八十歲的人如果保持二十歲的心態,那么他便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我們生活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要活得開心,而是否開心,與貧富無關,與貴賤無關,也與年齡無關。
現在這老家伙正坐在那里無所事事,我決定過去跟他打賭,看誰在一柱香內打死的蒼蠅多,誰輸了被罰用羽毛撓腳心。
今天兵士捉了一個人帶到我面前,說此人在帳外鬼鬼祟祟地窺視了好半天,并且身上還藏有利器。
這個人是個年輕人,看樣子也就十六七歲,蓬頭垢面的,穿的也很破,看起來是個流浪兒。我問他:小伙子,你到這里來做什么呀?
他抬起頭直盯著我,他的眼睛很黑,一剎那間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寒冷,我從沒見過一個孩子有如此的眼神,他一字一頓地說道:環-眼-賊,我-是-來-殺-你-的!
我氣極反笑:哦?為什么要殺我呀?
那孩子雙眼噴射著怒火說道:你殺了我的父親!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我一愣,問道:我殺的人無記其數,你父親是誰?
那孩子的臉扭曲著,盡力把身子往前探,恨恨地說道:我姓紀,我父親叫紀靈,我叫紀同。你記住了,今天落在你手里,任殺任剮,但我就是做鬼也饒不了你!
他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當日在徐州攔截袁術的時候,我是殺了一個叫紀靈的,好象是個先鋒,印象不是很深,似乎也沒什么本領。
但眼前這個口口聲聲要為父報仇的孩子卻有點意思,于是我起身笑道:我一生殺人無數,你卻是第一個找我來報仇的。也罷,我便成全你,今日我不殺你,你回去練習本領吧,等你長大了再來找我,我項上的人頭就在這里,等你來拿。
說罷我揮手讓軍士把他松綁,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咬牙切齒地說:好,我這就走,我要天天拜佛保佑你活著,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了你!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孩子走了以后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想了很久,人類的感情分好多種,仇恨是其中的一種,也是最奇怪的一種。比如這個叫紀同的孩子,他可能在很小的時候就埋下了仇恨的種子,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是為了仇恨而活著,他無時無刻地想著要復仇,而可悲的是他想殺的人——我——居然毫不知情。
我知道他終有一天還會來找我的,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不過轉念想一下,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他來了,并且殺了我,那么他會開心嗎?
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為了殺我,而一旦實現了,他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想到這里,我希望他永遠不要來,無論是愛還是仇恨,一個人有某種信念支撐著總比什么也沒有要好,相對于大多數人來說,他們活得更單純,走的路也更直一些。
我把這些想法告訴軍師,軍師沉吟了片刻說:仇恨是平息不了仇恨的,錯誤也永遠糾正不了錯誤,只可惜我們永遠也不能從其中解脫出來。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