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帝兵山。

宋詞推著輪椅，跟唐詩一起走進了一座宮殿。

宮殿內部由王圣宵親自主持的會議剛好散場，一個個在北海王氏有著巨大能量的高層表情凝重的起身，看到家族上代的女主人和現如今的兩位女主人一起進來，他們愣了下，隨即平靜溫和的跟她們打著招呼。

臉色還有些蒼白的夏至坐在輪椅上，像是沒有看到周圍的凝重氣氛一般，微笑著跟所有人聊著天，等到高層們都離開之后，她的眼神才落在一旁始終帶著笑容的兒子身上，問道：“出什么事了？”

“沒事。”

王圣宵笑著搖搖頭，看了看夏至身后自己的兩個媳婦，語氣平和道：“這么冷的天，你們不該帶媽過來的，她的身體還需要靜養。”

北海靠北，這片在數百年前曾經屬于雪國的地方，即便是初春，也比很多地方的寒冬要冷得多，前兩天圣州開始下雪，紛紛揚揚，一直下到現在，白了帝兵山，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稱得上是天寒地凍了。

夏至是巔峰無敵境的高手，正常情況下自然不需要在意這種氣候，可問題是她現在的身體狀態極差，聯盟圍攻李天瀾的那一夜，她承受的傷勢已經超過了臨界點，李天瀾的劍氣有多凌厲？

那種劍氣直接撕裂了夏至的劍氣外衣，夏至即便是在同級高手中都算是極為孱弱的身體直接迎上了李天瀾的劍氣，那后果完全就是災難性的。

夏至的根基早年就被李狂徒重創近乎全廢，如今更是徹底栽到了李天瀾手里。

從安南回來之后，夏至用掉了一整份永生藥劑，即便如此，能活著都算是奇跡，她的武道根基更是被徹底摧毀，這也就意味著夏至今后不要說再跟人動手，她的體質甚至比起普通人都要大大的不如。

想要再恢復武道已經是不可能了，王圣宵現在最希望的，就是夏至可以離開輪椅站起來，這并沒有什么難度，就是需要時間和靜養，她這樣的狀態，外邊這么大的雪，嚴寒的溫度對她而幾乎就等于是一種酷刑了。

“我再不來的話，我怕連我兒子長什么樣子都忘記了。”

夏至輕笑了一聲，聲音很溫柔。

她還是很美，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絕美，在很早之前，夏至就經常自嘲說自己恐怕是北海王氏最值錢的女人，或者說，是最值錢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甚至比起王天縱都要值錢，這是實話。

因為從李氏崩塌那一年開始算起的話，這些年來，王天縱為了維持她的生命，前前后后，用了七份永生藥劑。

北海王氏家底子確實很厚實，但同樣從李氏崩塌那一年開始算的話，到現在，北海王氏也只是收集了不到五份永生藥劑的材料。

夏至有時候甚至覺得隨著一份一份的永生藥劑灌下來，她自己會變得跟唐僧一樣，別人吃自己一口肉，喝自己一口血都可以長生不老。

這種幻想自然沒能實現，反而是她的身體在永生藥劑的滋養下慢慢產生了抗藥性，永生藥劑對她的效果一次比一次差，可是再差，這也是唯一對她有效的東西，重傷了就要整份，平日里都要每隔一段時間用上半份或者三分之一，效果確實越來越不明顯了，或許唯一的好處，就是她的容顏身材從使用第一份永生藥劑的時候就開始固定下來。

那是她最有韻味，姿容最為出色的年紀。

這么多年來，她的容貌沒有半點變化，可身體內部卻在不斷的衰敗，圍攻李天瀾那一戰，面對李天瀾的劍氣，她這些年辛苦維持的身體似乎一下子被打回到了原點，甚至還要更加不如了。

“知道你不想見我，我本來也不打算來的。”

宋詞看著王圣宵，柔聲道：“不過聽宋詞說你哭過，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最近很累吧？”

王圣宵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很坦然，又很無語：“怎么可能？媽，我沒有不想見您，真的，哈哈，哭過那更不可能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沒哭，真的，嘿嘿現在局面還不錯，我怎么可能哭啊我可是北海王氏的族長啊不可能哭的，成年以后，我都忘了該怎么哭了，您別多想，真的，沒哭啊哈哈”

他不斷的說著，有些失態，有些慌亂，有些語無倫次。

他不斷重復著沒哭，最終避開了宋詞溫和的目光，狠狠瞪了宋詞一眼。

宋詞從一旁的唐詩手里接過了餐盒，縮著肩膀，用餐盒擋住了自己的臉龐，順勢藏在了唐詩身后。

“真沒不想見我？”

夏至看著兒子，眨了眨眼睛。

“沒，怎么可能”

王圣宵維持著笑容，他的笑容看上去很自然，但似乎維持的太久，以至于總是讓人覺得有些僵硬，也有些勉強：“我我這段時間太忙了，嗯太忙了所以沒過去，媽，你身體怎么樣了？”

“還好啊。”

夏至笑了笑：“我從小就在北海長大的，這里的氣候我早就習慣了，又不怕冷，你應該知道的，我喜歡下雪了，小時候每次下雪，我都會拉著你爸去打雪仗堆雪人的”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的愈發溫柔。

王圣宵沒有說話。

因為他知道母親沒說實話。

他同樣知道母親根本不適應北海冬季與初春的氣候。

或許她從前真的喜歡下雪，也喜歡堆雪人，但是這一切在王圣宵的印象中根本就沒有發生過，或者說，是在李氏崩塌之后，她受傷后就沒有發生過。

以前很多年，每年的深冬和初春，父母都會帶著他和妹妹去南方過年，北海王氏在南海有一座島，規模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曾經也算是個旅游圣地，基礎設施做的很好。

后來北海王氏將整座島溢價買了下來，王天縱在上面建立了行宮，還有龐大的別墅群，算是給王氏高層的小福利，那座島嶼以及島嶼周圍大概五海里的海域，都算是北海王氏的私人領地。

那座島上溫暖清新的陽光，夜晚同樣潔白的云，清晨柔和微涼的風，才應該是夏至最為熟悉的深冬氣候。

可是自從雪國亂局之后，夏至再也沒有去過那里。

她在王氏高層通訊群里閑聊的時候，有人告訴她島上的虞美人和風信子很漂亮，她會笑著說看了很多年已經看膩了，她更喜歡北海的花花草草。

零下二十多度的北海只有大雪，花花草草又有多少？

她留在帝兵山度過她不適應的寒冬，甚至在北海最艱難的時候要帶著唐詩宋詞躲出去，偷偷地。

她是北海王氏的女主人。

是前任北海王氏族長的妻子，是現任北海王氏族長的母親。

這個本應該尊貴顯赫的身份，如今在夏至身上卻如同一個囚徒。

想去的地方不敢去，想做的事情不能做，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所謂的機會，數十年來已經很少動手甚至根本就不適合動手的她甚至還要去安南跟一個后輩拼命。

這就是北海王氏。

這就是他媽的北海王氏？

自己，到底是在干些什么啊？

從什么時候開始，北海王氏竟然狼狽到這種地步了？

他感覺自己現在已經成了整個黑暗世界的笑話，他想要死死的抗住北海王氏族長的壓力和榮譽，但最終在咬牙堅持的過程里活成了一副最滑稽的模樣。

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王圣宵拼命的想要挽回這一切，可整個北海王氏，卻仿佛不受控制的在下墜。

北海的威嚴似乎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大半。

他們現在看起來仍舊是黑暗世界的第一豪門，但卻搖搖晃晃，風雨飄搖，混亂不堪，時至今日，他甚至已經將半個北海都丟掉了。

王圣宵不敢去面對這一切。

心慌，焦躁，煩悶，幾乎時時刻刻的出現在他的內心。

他不是不想見到夏至。

雖然在聯盟圍攻李天瀾那一夜之后，他和夏至就很少見面，但他真的不是不想見自己的母親。

他只是不敢見，覺得沒臉，覺得愧疚。

他沒有做好北海王氏好的族長，更沒有做好一個兒子。

他同樣會有繃不住的時候，會有偶爾的矯情與脆弱。

但是哭？

他沒有哭過。

怎么可能哭過？

至少他不記得了，也不愿意去想起來。

“昊天呢？”

江上雨深呼吸了一口，轉移了話題問道。

“剛睡著，有人在看呢。”

夏至看了他一會，笑著說道：“你也不要太忙了，有空多陪陪我的兩個好兒媳，尤其是詩詩，你們努努力，在生個老二，昊天一個人長大了也會孤單的，應該多個弟弟。”

唐詩臉色紅了紅，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卻咬了下嘴唇，沒有說話。

“行，我們一定努力。”

王圣宵笑著答應下來。

夏至認真的看了王圣宵一會。

王圣宵依舊在笑。

他的笑容像是凝固在臉上一樣，標準，溫和，但卻又有些僵硬。

“說說吧，發生什么事了？”

夏至嘆息了一聲：“你是我兒子，天底下沒幾個母親不了解自己的兒子的，而且剛才這里的氣氛也有些不對勁，你沒必要瞞我，我的武道廢了，但不代表我就真成廢物了。”

“沒”

王圣宵嘴角動了動，看著母親的眼神，終于開口道：“沒什么大事。”

“你二叔又不消停了？”

夏至主動問道。

李天瀾天下無敵且即將進入議會，如今議會已經對外宣告了他的身份，李帥這個稱呼注定要響徹全世界，可以說李天瀾現在已經是從黑暗世界中走到陽光之下了。

江上雨遠走星國虎視眈眈，他最終也會得到星國的認同趁勢而起。

這兩人對于北海王氏來說都是極大的威脅，但這卻不是最大的威脅。

王逍遙！

這位王天縱的親弟弟，王圣宵的親叔叔，目前已經成了整個北海王氏不得不正視的心腹大患。

他的存在讓北海王氏已經沒有多余的精力去關注外面的任何事情。

這是北海王氏的內部傾軋，解決不了王逍遙，北海王氏面對的就已經不是困境，而是真正的絕境了。

“這次，倒不是因為二叔。”

王圣宵想了想，搖頭道：“是李天瀾。”

“嗯？”

夏至有些疑惑。

“現在嘛，情報不明，我目前只知道李天瀾昨晚在安南遇到了某個對手，李天瀾一劍，只有一劍，將整個安南國都變成了廢墟。”

王圣宵拿出手機，調出了一張照片遞給夏至。

夏至拿過來看了一眼。

照片上是一片平地。

不，是一片堆積著無數粉塵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