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城外的官道旁,有一處依山傍水的皇家別苑,名為“沁芳園”。
回鑾前一日,慕容嫣并未在行宮處理政務,而是移駕于此,名義上是賞玩園景,實則欲借此清凈之地,稍事休憩。
時值初夏,園內繁花似錦,綠樹成蔭,更有引活水而成的溪流潺潺,景致宜人。
慕容嫣的心情也難得放松,甚至允了林臻的提議,在園中最大的水榭“攬月軒”內設一小宴,只他們夫妻二人對酌,麝月在一旁伺候。
然而,慕容嫣并未換上輕便的常服。
她依舊選擇了那身明黃緙絲九龍四鳳紋的鳳袍,戴上了略輕便些的珠冠(雖仍是鳳冠制式,但省略了部分最沉重的金玉裝飾),那兩丈長的云錦拖尾自然也一同穿著。
只是在這園林環境中,那繡著萬里江山的巨大拖尾,不再僅僅是威儀的象征,更仿佛成了一件與這山水園林奇異地融合的藝術品。
“夫君是否覺得奇怪,”慕容嫣執起白玉酒杯,透過軒窗望著外面嬉戲的游魚,唇角含笑,“在此閑適之處,朕仍穿著這身沉重朝服?”
林臻為她斟上一杯冰鎮的梅子釀,微笑道:“嫣兒如此,必有深意。”
慕容嫣輕輕晃動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目光悠遠:“廣陵之行將盡。這一路,朕或威嚴,或親民,或遇險,或撫琴……但這身帝王衣冠,始終是朕最正式的面目。今日于此園中,朕想以這最正式的面目,與你獨處,亦讓這江山社稷的影子,落在這閑適山水之間。仿佛……”
她頓了頓,尋找著合適的詞句,“仿佛尋常夫妻,只是我們的家,稍微大了些。”
林臻心中一動,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我們的家,便是這天下。”
慕容嫣反手與他十指相扣,眼中柔情流轉。
正是這份無論她身著何衣、身處何地都始終不變的深情,支撐著她扛起這萬里江山的重擔。
然而,帝王的閑暇總是短暫。
酒過三巡,園外隱約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有爭執之聲。
麝月立刻機警地出去查看,片刻后回來,面色有些為難:“陛下,獅子,園外來了許多百姓,跪地請愿,想……想親眼見一見陛下天顏,沾沾皇家福澤。”
原來,帝后駐蹕沁芳園的消息不知怎的傳了出去,附近鄉鄰激動萬分,紛紛攜老扶幼前來,希望能遠遠瞻仰一下天顏。
守園侍衛自然阻攔,雙方便有些僵持。
慕容嫣與林臻對視一眼。
“百姓淳樸,此心可憫。”慕容嫣放下酒杯,“但朕若輕易現身,恐壞了規矩,日后各地效仿,難以應對。”
林臻沉吟道:“若全然不見,又恐寒了百姓之心。不若……折中處置?”
慕容嫣明眸一閃,已有計較:“傳令,朕不便出園相見。但可將這水榭四面竹簾卷起,朕便在此間飲宴讀書,允百姓于園外指定區域遠遠觀望。不得喧嘩,不得逾越界限。”
這既全了百姓心愿,又保持了皇家距離與威嚴。
命令傳下,園外百姓頓時歡聲雷動,紛紛跪謝天恩,然后在侍衛引導下,井然有序地聚集在離水榭約百步之外、隔著一片寬闊草坪和水池的對岸。
竹簾緩緩卷起,攬月軒如同一個打開的華麗舞臺。
慕容嫣依舊端坐席間,林臻坐于其側。
那身明黃鳳袍與兩丈長的江山拖尾,在軒內明亮的光線下,毫無保留地呈現在百姓眼前。
遠處的百姓們頓時發出了壓抑著的、充滿敬畏的驚嘆聲。
他們從未如此清晰地見過帝王衣冠,尤其是那幅鋪陳在慕容嫣身后、華麗壯闊到極致的江山拖尾,在陽光下閃爍著神圣的光芒,深深震撼了每一個人。
許多老人甚至激動得熱淚盈眶,不住叩首。
慕容嫣并未刻意擺出威儀姿態,她只是繼續與林臻輕聲交談,偶爾舉杯,或是指著窗外的某處景致低語,神情平和,甚至帶著一絲淺笑。
林臻則體貼地為她布菜斟酒,兩人之間流轉著自然而溫馨的默契。
這幅帝后和諧、于華美水中享閑暇的畫面,隔著山水林木,形成了一幅既莊嚴又親和的奇異景象,深深地印入了所有觀望百姓的心中。
那長長的拖尾,也不再是冰冷的權力象征,仿佛成了這美好畫面的一部分,連接著軒內的帝后與軒外仰望的黎民。
這時,對岸百姓中,一個約莫五六歲、扎著紅頭繩的小女孩,似乎看得癡了,竟掙脫了母親的手,搖搖晃晃地朝著水榭方向跑了幾步,嘴里還咿咿呀呀地喊著什么,手里緊緊攥著一把剛采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