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子里夏花正開得荼靡,空氣中撲鼻而來一股草木的香味,郁郁蔥蔥的綠色間,偶爾可以看見一兩閑鳥鳴叫著飛過的身影。
李默余和劉馳馳背手而立,注視著殷十六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盡頭。
“十六這家伙的確很顧家,是個溫和的好男人。”李默余感嘆道,語間頗多羨慕。
“這樣的人本可以安心地守家立業,哪料到竟牽扯進這么多事來。”
劉馳馳也有同感,他點頭問道:“你家人還在嗎?”
李默余搖搖頭,嘴角間掠過一絲悲愴。
“不在了,你那日已經看到了,都葬在那群山之間的墳塋里。”
劉馳馳這才想起當日在百花深處酒店住宿時推窗看到的景象,不覺間他又憶起小仙那張溫暖可人的笑靨來,溫馨如初,仿佛就在昨日。
他暗自嘆息一聲,感慨道:
“想不到你自幼出身豪門顯貴,竟也落得像我這般孤苦伶仃,一人流落于江湖。”
李默余苦笑道:
“同是天涯淪落人。”
兩人一路說著一路感慨著往殷十六的書房走去
午后,殷十六的書房里燃著一柱線香,窗明幾凈間光線稍有些暗,但倒也溫馨。
李默余在他金絲楠的書柜間翻看了一會,回頭道:
“馳兄弟,你今早說那和尚的佛珠是七寶佛珠,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劉馳馳在殷十六的桌案上擺弄著墨寶,聽他問這話題,便說:
“等等吧,等十六回來,估計跟這有關。”
李默余聽得好奇。
“怎么這十六跟韶關寶林寺的和尚也能扯上關系?”
劉馳馳微微笑道:
“這回還真不是他。”
“那還有誰,難不成是殷老夫人嗎?”李默余打趣道。
劉馳馳聳聳肩膀一副無辜的樣子。
“等他回來就知道了。”
殷十六去的時間有點長,大約一個時辰之后還是不見他回來的影子。
劉馳馳看李默余等得無聊,便主動挑起話題說道:
“默余,講講你的事吧,我一直對你的身世很好奇。你作為一代吳王之后,怎么會輾轉到這江湖之中的,其中定有不少曲折吧。”
默余拿起桌上的茶給自己和劉馳馳各斟了一杯,然后坐下說道:
“真想聽你就坐下,反正這世上除十六以外也無人知道。我就跟你說說,也不妄我們兄弟一場,改天有人問起來,你也知道我的出處。”
劉馳馳一本正經坐下,抿一口茶道:
“哥哥,你說。”
對于李默余,揭開他塵封的記憶,就猶如揭開一道疤口般,會顯得那么殘忍而痛苦不堪
在他的少年記憶中,榮耀來得太過短暫,而痛苦卻來得太過漫長而深刻。
作為李氏吳王恪的后代,這個有著一脈狷介正直性格的家族,總是無端地和被構陷扯上命中難以逃脫的關系。佞臣們把他們作為殺之而后快的對象,一次又一次地清洗、抄家和追殺,這好像落入一個走不出的惡毒魔咒。
唐懿宗咸通五年,為相的路巖和駙馬都尉韋保衡沆瀣一氣,二人“勢動天下”,腐傾朝野令人發指。
李默余的父親李淮聯合幾位正直的同僚上疏,要求嚴辦權相路巖,還朝綱以清明。上書的折子沒到懿宗手上便被路巖截留。隨即路巖矯詔以謀反罪處李淮全家抄斬。
從那個腥風血雨的夜晚開始,李母便帶著幼小的李默余開始了漫長的關外逃亡之路。
一架馬車在黑夜的遮掩下逃出了風雪飄搖中的悠悠潼關,馬車中的母親和默余對于即將開始的逃亡之路,就像是對眼前這條延伸至無盡黑暗中的坎途一樣,一片茫然。
五天之后,風雪中極度疲憊的他們在偏關的一個村落停了下來,這一停就停了三年。這是古黃河北岸一個不起眼的村莊,貧瘠而閉塞,人們不善語只會耕作。然而樸實的當地人接受了他們,傾其所有給了他們貧窮的人們所能給予的一切幫助,讓他們得以在此安生。
日子開始靜長,在默余幼小的天空中星星和浮云又開始多起來,他開始嗅到山花和泥土的香味。然而直到有天,當來自長安的鐵蹄踏碎了這座村莊的寧靜,這一切開始的美好便嘎然而止了。
村民用沉默掩護了他們再次出逃,沉默的代價是整村人的生命。那天的鵝毛大雪和漫山遍野逆流成河的鮮血送他們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李默余母親剛有好轉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她要在旅途中獨自睡去了,然而小默余還要繼續他的逃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