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蘇顏華便掙扎著起來上路。
同興雇來馬車,伙計們幫著裝好箱籠,早有兩個婆子笑容滿面過來攙起蘇顏華,卻不讓上車,徑直往客棧門口一輛灰呢暖轎里坐了。香微追上去問怎么回事,伺候在側的八個轎夫七嘴八舌說早起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男子,讓他們在客棧門口接一位腳踝受傷的小姐去榮海城。香微便說并沒有雇轎,打發他們散了。轎夫們卻說轎資都已經結清,斷沒有拿錢不做事的理,當下抬起來便要走。幾人無奈只得依了,便讓暖轎走在前頭,香微和同興坐著馬車跟在后面。
八個轎夫分作兩班,輪換抬轎,腳程極快,又穩穩當當,剛交了午時便到了半路打尖的長亭。
長亭旁邊胡必居飯館里幾個人見了暖轎、馬車,早涌出來,拉的拉,摻的摻,按在桌前坐下,少時便有飯菜上桌。另又有幾人忙著往小銅壺里摻水,預備他們幾個路上喝,又往手爐腳爐里添碳加火。休息齊整了,卻不收銀兩,只說早有人付過。到了夜間在客棧住下,趙珩豐那名親隨便問上門來,包扎換藥之后,茶也不喝一口,急匆匆去了,倒把蘇顏華幾個人弄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后面兩天也和前一天一樣,蘇顏華便沉著穩靜,怎么安排的,就怎么消受,一路上且行且停,評水看山,好不快活。幾人平平安安進了余庭城,找了間客棧住下。那連云膏確是骨傷圣品,只幾天的功夫,蘇顏華腳上便祛瘀消腫,好了個□□成。
三人歇了一夜,第二天起來,蘇顏華便打發同興去打聽徐家的情況,同興只去了片刻便回來說余庭城里,世代商賈、家大業豐的就只一個徐家,宅邸在城西百里橋,老爺徐澤翊高高瘦瘦紫黑面皮,端的就是與蘇家定了百年秦晉之好的徐家了。香微聽了面露喜色,蘇顏華倒躊躇起來。
按大周朝婚嫁舊俗,婚禮須得依“六禮”之序來行,六禮乃是納采、向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項。
兩家老人經年以前定的親事,徐家老爺書信上說要娶自己進門,可說到底,六禮里頭一項都還未行事,如今自己這樣打上門去,蘇家顏面何存,偏生娘家又沒個大人。再者說了,爹爹新喪,自己守孝三年不能婚嫁,難道天天住在徐家?但若是不住徐家,余庭城里并沒有親戚故舊,自己又往哪里住去?正發愁,同興卻又說:“我還聽說,前兒徐老爺才和他家少爺到南邊販茶去了,得四五個月才能回余庭呢。”
“四五個月?那我們姑娘可怎么辦?”香微本坐在桌邊做針線,一聽這話,早瞪著眼睛吼起來。正在這時候,卻聽得外面有敲門聲響起,香微心里正沒好氣,轉頭就沖著外面嚷道:“誰呀?一大清早的。”
外面忽然靜了一下,之后方有個聲音端然有禮的道:“在下趙珩豐。”
蘇顏華畢竟才只十五歲,自小沒有離開過爹爹身邊,從前爹爹在世的時候,萬事自有爹爹為她謀劃,如今爹爹突然去了,風霜冷暖、人情世故,事事都要自己做主,因為是女孩子,名節、清譽,樣樣都是壓得死人的東西,行動上就更出不得半分差池,一顆心時時在半空里懸著,著不了地,心里自然十分辛苦。如今忽然有一個人,事事都為自己做了主,想得還這樣周到,不禁整個人都松懈下來。故而這幾日雖沒有再見,聽到趙珩豐這三個字,蘇顏華心里卻有一點點異樣的感覺。
蘇顏華剛命同興開了門,趙珩豐已經微笑著走進來,一進門,便對著蘇顏華行了一禮,問道:“小姐可大好了?”蘇顏華本坐在床前,見趙珩豐進來,站起來福了一福道:“有勞公子掛懷,多虧公子的圣藥,小女子腳上已經大好了。”同興早搬過一只凳子讓趙珩豐坐下,香微又斟上茶來。蘇顏華這才又在床邊坐好道:“客棧簡陋,并沒有好茶,委屈趙公子了。這幾天,公子也太破費了些。”趙珩豐擺擺手道:“小姐重了,不值什么的。”便抬起眼來看了看房內,余庭本是江南重鎮,這客棧又是百年老店,蘇顏華幾人住的雖非最好的天字房,但屋里寬敞豁亮,裝置用具也已遠非小城里的旅店可比,趙珩豐點點頭又道:“小姐原說是到余庭,怎么還住在客棧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蘇顏華遲疑了一下,自己與眼前這人雖是萍水相逢,又男女有別,但他眼神里面的那一片誠摯關切,卸下人心里包裹的層層防備,不由得將自己與余庭徐家本有婚約,父親為了她,做主將家搬到余庭,誰知走到半路父親突然亡故,自己如今無依無靠的事一一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