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忽見簾子被人一挑,皇帝已經踱進來。初月、傳星忙矮身行禮。蘇顏華也站起來,皇帝卻對她做個眼色搖搖頭,只沉聲對那兩人道:“初月,你倒是當的好差事,一面攛掇了你們主子,回頭卻賴在朕的頭上。”初月一驚,忙跪下去道:“奴婢該死,請皇上恕罪。”傳星見狀也只得在旁邊跪了。
皇帝在蘇顏華對面榻上坐定,又讓蘇顏華也坐下來,方冷冷的道:“今兒是過節,也就算了,自各兒下去好好想想,若再有一次,典刑司鄭喬可清閑得很呢。”地下兩人連忙磕頭稱是。皇帝微微一笑,換了平和的口氣又道:“你們主子待你們慈善寬厚,你們就更要十二分用心的伺候著。別為了一線私心就胡來,仔細掉了腦袋。都下去吧。”兩人聽了忙又伏下去磕了個頭,方起來慢慢退出去。
蘇顏華很是不安,轉過頭去看皇帝。皇帝卻靠著扶手和顏悅色的道:“嚇著了?”蘇顏華怔了一怔,復又抿嘴一笑,搖搖頭道:“也不全是——從沒有見過你這樣子……”那話音越到后面,越發低沉下去。皇帝唇邊一凝,臉上便仿佛劃過一絲苦笑,道:“你怕么?我是皇帝。”蘇顏華咬一咬嘴唇,低聲道:“你想聽實話?”皇帝也低聲道:“這個當然。”蘇顏華便道:“我當你是皇帝,又不當你是皇帝。”
皇帝心中砰的一動,臉上漸漸漾起幽深的笑意,直看著蘇顏華道:“那你倒說說看,你不當我是皇帝的時候,當我是什么?”
一聽這話便知道他是誤會了,蘇顏華雙頰上飛起一陣緋紅。好半晌方緩過來,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著頭輕輕的道:“我只當你,跟我一樣。”
皇帝聞不由得愣住——“我只當你,跟我一樣。”——他只覺胸間熱流極盡翻滾,口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蘇顏華等了半晌也不見回音,只得轉頭往那邊一看,見皇帝正目不轉睛的瞧著她。他臉上說不出是喜是憂,嘴角分明是揚起來的,眉心卻又凝成一個淺淺的川字。那一雙眼睛,波光流轉,柔情萬千,仿似一片深茶色的海。只是四圍一圈隱約泛著淡淡的紅,像潮水一般涌向那波心。蘇顏華心中一突,忙垂下眼簾——他莫不是在哭?到底不敢相信,抬頭再看時他已經笑意盈盈的向她伸出手來。
已經是夏初天氣,原先榻上鋪的軟墊早換成了蔑絲織成的簟席,碧幽幽的顏色,象汪著的一潭水。因緊緊靠著,蘇顏華卻還是覺出一絲暑意。耳邊癢癢的,只聽一個人輕輕的道:“那個茶,明兒得了也留一點給我嘗嘗。”頓一頓又道:“我讓他們遠遠的跟著,絕不會煩著你。只一樣,別太累著。”蘇顏華點點頭,怕他不放心又嗯了一聲,臉上禁不住嫣然一笑。
用過晚膳,初月等人便引了蘇顏華往御花園里去。待她們放好茶葉袋子,暮色已經沉沉欲墜。蘇顏華坐在沈水煙亭里休息,但覺三面水聲入耳,目力所及之處皆是田田的荷葉與婷婷的荷苞,在夕陽之下隨著微風輕搖。
忽聽岸上遠遠的有人斷喝:“是誰?”蘇顏華抬眼去看,只見一葉烏篷扁舟分開荷田往風聆渡直飄過來。
小船慢慢近岸,一個太監服色的跳人下來,先挽了纜繩,又用長鉤將船拉過來靠在岸邊。因為做得稔熟,那小船竟似貼在岸邊上一般,紋絲不動。蘇顏華雖然在江南長大,見了這一幕也不禁暗自佩服。欲要再看時,初月已經走過來向她低聲回道:“姑娘,太后娘娘的鑾駕到了,請姑娘到亭外面接駕吧。”蘇顏華連忙站起來走到亭前跪下。
她微垂著頭,眼睛只看著自己身前交疊下垂的雙手,屏息靜氣。又跪了約莫一炷香功夫,只聽得腳步聲漸行漸近,一陣衣聲細碎,面前已經站了一個人。她規規矩矩伏下身子磕頭,一面道:“民女蘇顏華叩見太后。祝太后娘娘萬福金安。”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