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洛王兵敗,死四萬余人,余者降。
洛王在兩千鐵血親衛的護衛之下,一路逃到了邯水,卻發現部下的五萬將士已經全部身死。邯水湯湯,無船可渡。洛王走投無路之下,于邯水江畔拔劍自刎。
至此,這個登基僅僅十一天的景衡帝黯然離開了卞唐的政治版圖,一切消于無形,就好像他從來也沒有出現過一樣。
八月二十一,大皇軍隊追殺洛王余黨,一路斬殺西南大族三百余家,女子充為官妓,男子凡身長過馬鞭者一律斬首。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整個西南氏族被連根拔凈,罡風過處,一片蕭瑟狼藉。
八月二十七,唐皇班師回朝,于此次平叛當中立下大功的徐素將軍繼續帶兵剿滅叛黨,鮮血以西南眉山為中心,一路蜿蜒,橫漫過整個卞唐國土。
九月初四,大皇下達旨意,將此次從西南氏族中收繳而來的物資分出一半,平均分攤給在此次戰亂中遭到迫害的各個省郡,并且減免西南五年賦稅,以令西南之地休養生息。一時之間,李策的聲望攀至,這些在戰亂中失去家園親人的百姓突然知道自己還能活下去,無不感激涕零,叩謝皇帝的天恩。
九月初九,楚喬帶著平安等人再次上路,乘船渡過邯水,前往唐京。
卞唐仍舊是卞唐,天藍云白,熏風依舊,只是那些曾經死在戰場上的戰士,卻再也看不到了。
九月十五,窗外的月亮圓圓的一輪,像是一塊成色上好的玉盤。殿外的梧桐之間,飛舞著無數流螢,閃爍著微藍色的光,輕輕地來回盤旋。
整個皇宮都是寒冷而清寂的,上上下下掛起了純白的帷幔,慘白的蠟燭代替了過往的宮燈,發出瑩瑩的光暈。
她跟在侍衛身后,緩緩地走著,金吾宮仍是這般大,可是失去了徹夜不息的伶歌軟曲、粉腰玉臂,這座巍峨的宮殿,突然間就顯得那么空曠了。
袖口的箭紋擦過兩側的衣襟,發出簌簌的聲響,夜太靜,烏鴉飛過頭頂,抬起頭來,卻只能看到蹲在高高房檐上的鎮獸。蒼茫的暮色如迷霧般散開,陰郁的松柏下焚香裊裊,楚喬舉目望去,隱隱聽到僧侶們吟唱的經文,像是從天的另一邊遙遙傳來,讓人心里發空。
宓荷居并未有什么改變,梧桐連綿,荷塘夜色,蟬鳴聲一聲長過一聲。淡淡的月色從白綿窗紙上透過來,西首的幾扇窗子卻大敞著,濕潤的風從外面吹進來,帶著潮濕的水汽,滿殿青白色的帷帳翻飛,一只已經破舊的風鈴掛在窗前,不時發出丁零零的聲響,依舊清脆,像是破冰的歌聲。
李策就坐在那一片青白帳幕之間,一方烏木小幾,兩方蒲團小座,一只青青玉壺,兩只瑩白酒盞。
青紗帷帳隨風飛舞,不時掃過空蕩寂靜的大殿。李策烏發披散,一身暗紫色錦袍,上面繡著青碧色的云紋,盤旋交錯,層層疊疊,以皇家特有的針腳細密地縫制,面如白玉,映著月光靜靜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幅靜止不動的畫。
楚喬站在門口,手扶著青柱,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走上前去。
夜風吹起紗簾,李策于月光下轉過頭來,面容疏朗,眼睛微微瞇起,仍是那副淡笑的狐貍模樣,對著她輕輕地笑道:“你來了。”
這一聲很平靜,卻叫楚喬心里發酸。她看著他,只覺得他仍是自己離開時的那副樣子,嬉皮笑臉,頑劣胡鬧,凡事卻又都能看透徹。
歲月急促而去,那么多事相繼發生,快到讓她回不過神,此刻看著他,她隱隱覺得有幾分陌生,卻又有幾分心疼。
楚喬走上前去,蹲在李策身邊,抿緊嘴角,眼睛酸酸地發澀。
李策卻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仍像往常一樣,有意地將她整齊的發髻弄得散亂,笑著說道:“干什么哭喪著臉?我又沒死。”
他越是這樣笑著,楚喬越是覺得心里難過,她強行扯出一個笑容,點著頭說道:“沒事就好。”
窗半開半合,隱見窗外盛放著最后一池清荷。
李策低下頭,靜靜地摸索著酒盞邊繁復的花紋:“他是亂臣賊子,不能入殮皇陵,我將他葬在了羅浮山上。”
一陣清風吹進來,窗上的風鈴發出一連串聲響,抬頭看去,只見那鈴鐺上雕著繁密精巧的花樣,邊角處還以鏤空合歡花圖案為飾,描著細細的金粉,即使經歷多年風吹日曬,顏色依然鮮亮。
李策淺淺地飲了一杯,目光很平靜,語調淡淡地說道:“芙兒也葬在那兒。”他抬起頭來,嘴角清淡,神色迷蒙,目光中卻帶著晨曦般輕微的亮色,“生不能同生,死得同穴,也不枉他最終這背水一戰了。”
大殿里終究安靜下來,楚喬坐在李策身邊,靜靜地陪著他一杯一杯飲酒。她沒有坐到對面那個位置,因為她知道,那不是留給她的。
孤燈皓月,他在等待一個永不會再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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