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丈老成持重,思慮周全。”林臻道,“然,時不我待。北疆軌道、電報干線,需大量通曉格物之才。若按部就班,恐緩不濟急。”
“殿下可雙管齊下。”上官墨軒道,“一方面,于國子監、格物院設速成班,專授軌道、電報、機械等實用之學,選拔軍中、工部、流官中聰慧子弟,短期培訓,以應急需。另一方面,于科舉格物科,嚴定章程,選拔真正通曉格物原理、有志于實學之才,為長遠計。如此,既解燃眉之急,又固長遠之基。”
林臻目光微動:“岳丈此策甚善。”
“至于世家門閥”上官墨軒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殿下可示之以利。”
“哦?”林臻挑眉。
“格物興國,非獨朝廷之利。”上官墨軒道,
“軌道鋪設,需大量鐵料、木材、石料。電報架設,需銅線、膠皮、磁石。蒸汽機車、紡織機械、礦山設備皆需巨量原料與工匠。此中商機,何止億萬。殿下何不放開部分專營,許世家入股,共享其利。利之所在,人心自附。阻力或可化為助力。”
林臻沉默片刻,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精光:“岳丈深諳人心。”
“老朽不過癡長幾歲,略知世情罷了。”上官墨軒放下茶盞,“殿下雄才大略,銳意革新,老朽欣慰。然,為君者,剛柔并濟,恩威并施,方為長久之道。婉兒在府中,可還安好。”
“婉兒持家有方,府中諸事,井井有條。”林臻道。
“婉兒自幼受教于老朽,知書達理,然性子過于持重。”上官墨軒目光深遠,“殿下多擔待。”
“婉兒賢良淑德,乃臻之幸。”林臻道。
“如此便好。”上官墨軒微微頷首,“天色不早,雪路難行。殿下請回吧。”
“岳丈保重身體。”林臻起身,躬身行禮。
“殿下亦當珍重。”上官墨軒目送林臻離去,深邃的眼眸中,映著軒外蒼勁的雪松,久久不語。
林臻走出“松濤軒”,寒風卷起雪沫,撲打在臉上。
上官福早已等候在廊下。
“殿下,老爺吩咐,備了些府中新制的梅花糕和云霧茶,請殿下帶回府中,與王妃嘗嘗。”上官福躬身道,身后小廝捧著一個精致的食盒。
“有勞。”林臻頷首。
他踏雪而行,走出上官府邸。厚重的朱漆大門在身后緩緩關閉,隔絕了府內的清貴與沉靜。帝京的喧囂與寒意再次撲面而來。
馬車內,林臻閉目養神。上官墨軒的話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開層層漣漪。
這位秦國國士歷經三朝、宦海沉浮的前首輔,雖已遠離權力中心,但其眼光之老辣,思慮之深遠,對朝局人心之洞察,遠非常人可及。
他并未直接反對新政,而是以退為進,提出了一條更穩妥、更具操作性的路徑。
既肯定了格物之力的價值,又顧及了士林清議與世家利益,為新政的推行鋪設了一條緩沖帶。
林臻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這確是一步妙棋。將阻力化為助力,以利益捆綁,分化瓦解。
那些盤根錯節的世家門閥,在巨大的商業利益面前,未必不會低頭。這比單純的強硬推行,更為高明。
林臻想起上官墨軒最后的話語。
這位岳丈,看似閑話家常,實則意味深長。
婉兒持重,需多擔待這既是長輩的囑托,亦是一種隱晦的提醒。
新政之路,荊棘密布,他林臻可以銳意進取,但鎮北王府的后院,需婉兒持重守成,方能穩固。
馬車碾過積雪,發出吱呀的聲響。
帝京的暮色深沉,萬家燈火漸次亮起。
林臻睜開眼,深邃的眼眸中,映著窗外流動的燈火,沉靜如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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