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元年的夏末,幾場秋雨提前而至,洗去了些許暑氣,卻給長安城帶來一股濕冷的沉悶。
北疆戰事膠著,東境高句麗暗流洶涌,而帝國的腹地,看似平靜的湖面之下,世家大族醞釀的反撲,終于不再局限于密謀與詛咒,開始化為實質的、無聲無息的侵蝕。
這侵蝕,并非刀兵相見,卻更為陰險難防。
這一日,秋雨淅瀝,敲打著鳳寰宮的琉璃瓦,發出清脆而單調的聲響。殿內因雨天更顯昏暗,早早便點燃了宮燈。
慕容嫣并未因天氣陰沉而情緒低落,反而似乎很享受這雨天的靜謐。
她身穿著那身黑金蘇錦棉質百鳥朝鳳睡裙——神鳳降世裙,并未像往常一樣倚在榻上,而是端坐在臨窗的書案前。
案上堆著一些并非緊急的奏章和幾卷閑書。
林臻則坐在她身側稍后一些的圓凳上,手中拿著一卷兵書,目光卻更多落在慕容嫣身上。
窗外雨聲潺潺,殿內燭火搖曳,氣氛安寧得近乎溫馨。
神鳳降世裙在雨天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不同于往日的光澤。極致玄黑的蘇錦底料吸吮著燭火暖光,色澤愈發沉靜深邃,仿佛能吸納一切聲響。
織入的金色棉絨與真金線則在光下流淌著濕潤而溫暖的暗金波光,神秘高貴中透出一絲居家的暖意。
睡裙之上,那只擎天巨鳳的羽翼在雨聲中也仿佛收斂了鋒芒,更顯華貴雍容。寬大輕盈的喇叭袖,袖口被她輕輕挽起一些,露出小半截雪白的手腕,便于她翻閱書卷。
她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燭光下泛著幽潤的光澤。而那長達五丈的蘇錦拖尾,并未鋪展,而是自然地、迤邐地堆疊在書案旁鋪著的厚厚絨毯上,墨金色的錦緞與深色絨毯幾乎融為一體,唯有金線反射的微光顯示其存在。
棉質的吸濕透氣在雨天更顯舒適。
慕容嫣似乎在看一本地方志,看得有些入神,指尖戴著墨玉扳指,無意識地在書頁上輕輕劃過。
林臻偶爾會起身,為她續上熱茶,或為她披上一件薄薄的絲絨披風,生怕她著涼。每一次靠近,都能聞到她發間清冷的梅香和神鳳降世裙上蘇錦特有的淡雅氣息。
“夫君,”慕容嫣忽然開口,目光并未從書卷上移開,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疑惑,“這青州志上寫往年此時,漕運該是最繁忙的時節為何今年戶部報上來的漕糧入庫數目卻比往年少了三成不止?”
林臻放下兵書,走到她身邊,看向她手指的那一行字,眉頭微蹙:“確有此事。為夫前日查閱戶部簡報,也覺蹊蹺。各地報稱雨水不均,或有延誤,但三成之數確實異常。”
慕容嫣合上書卷,身體向后靠入椅背,微微蹙起秀眉,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雨水不均能差這么多?還是說有人不想讓糧食順利進京?”
她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敏銳的洞察力。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雨天的寧靜。暗衛統領甚至來不及等通傳,便渾身濕透地跪在殿門外,聲音帶著壓抑的急切:
“陛下!京畿暗衛急報!昨夜,京郊三處官倉接連失火!雖未造成大損,但巡邏衛兵發現倉廩外墻有被撬動的痕跡!疑似有人意圖縱火未遂!此外監察御史密奏,近日長安城內幾家最大的米行、布行、鹽號,暗中聯手,囤積居奇,哄抬物價,城內已有民怨滋生!”
官倉被窺伺!民生必需品被操縱!
這不再是暗地里的詛咒或遙遠的勾結,而是直接針對帝國命脈和京城穩定的惡毒攻擊!
世家們,開始動真格的了!
殿內溫馨的氣氛瞬間凍結!
燭火似乎都搖曳了一下。
林臻臉色驟變,眼中殺機迸現:“好大的膽子!竟敢打官倉的主意!還敢擾亂京城民生!”
他看向慕容嫣,“嫣兒?”
慕容嫣的反應卻出奇地平靜。
她甚至沒有立刻站起身,只是緩緩地,將手中的書卷放回案上。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震驚或憤怒,反而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仿佛等待已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