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一個月的雨停了。
大山重新恢復平靜,似乎只是抖了抖身子,留下遍地狼藉。
那輛在事發路段的車子沒有被掩埋,而是被泥石流裹挾著沖到山體坡側,最終側翻撞在山體和巨石之間。
災難發生后。
公安、應急、消防、自然資源等當地救援力量抵達災難發生地段開展核查救援工作。
卡在半山坡上的車子被第一時間發現。
確認車內有人后,救援工作迅速展開。
——正是陳友的那輛車。
車子側翻,駕駛座一側朝下,陳友被車門和撞破擋風玻璃的巨石死死壓在下面。
宋語微在車子后排,幾乎沒受到什么傷害。
從車內場景來看。
不難想象,在車子翻滾過程中,是陳友反過來護住了她。
當巨石撞破擋風玻璃壓進來的時候,陳友任由這枚死亡的“砝碼”壓下,在最后關頭他親手把宋語微推了出去。
審判被具象化。
死亡是生命最沉重的砝碼。
陳友舍棄生命為自己加上這枚砝碼。
在生與死的天平上,逆轉審判結果。
讓宋語微活了下來。
一個下沉,直至死亡。
一個上升,直到生還。
救援人員見到車內場景的時候,宋語微正自不量力地嘗試抬起巨石。
她手指被鋒利的石頭邊緣割破,使出全力也沒有撼動絲毫。
“求求你們,先救他!他肯定還活著!先救他!”
被從車里拖出來的時候,宋語微哭喊哀求,幾次推開救援人員。
她無法接受陳友已死的事實,跑回車內想要搬起那塊巨石。
“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我會好好聽你的話。”
“你不要和我開這種玩笑,我好害怕。”
“求求你,你起來好不好……”
她哭喊的話語連同她本人,被救援人員架著遠離車子。
最終在救護車上哭昏死過去。
杭北省北瑜市蟠杏縣政府新聞辦通報。
受連續降雨影響,10月2日下午……
……山路段突發泥石流自然災害,造成一人死亡,一人受傷,三處廢棄房屋被掩埋……
病床上,宋語微兩眼失神,她拿著手機反復播放這段新聞。
距離事發已經過去一天一夜。
她這個狀態也持續了一天一夜。
當地領導第一時間過來慰問表示哀痛。
醫院詳細為她檢查,沒什么大礙。
她全身上下傷得最重的就是被巖石邊緣割破的手指,那還是她自己弄的,已經包扎妥善。
其余都是一些小擦傷,簡單清理涂抹藥膏即可。
她這樣的傷勢其實在第一天打完一組葡萄糖就可以離開醫院了。
但她精神狀態明顯不對,醫生還是讓她留院觀察。
起初她還哭著求別人帶她回事發地點,但在新聞發布后她就安靜了。
不哭不鬧,就這樣兩眼失神地重復播放那段新聞通報。
護士讓她吃點東西她也沒有反應。
她就這樣呆坐在病床上,從清晨到日暮。
傍晚。
陳友的父母,肖慧蘭女士和陳耀華同志來到病房外。
向值班護士詢問宋語微的情況。
看得出來,二老是處理完陳友的事情才過來的。
該哭的該傷心的都傷心過了。
肖慧蘭女士戴著副老花鏡,頭發有些亂,白發多了不少,整個人消瘦一大截。
陳耀華同志話很少,整個人也憔悴了許多。
聽值班護士講完宋語微的情況,謝過之后。
稍微整頓心情。
輕輕推開病房門。
宋語微低頭望著早就沒電了的手機,兩眼空洞,沒有任何反應。
二老來到病床邊。
“小微?”肖慧蘭女士半彎下身子,輕聲叫她的名字。
聽到聲音,宋語微慢半拍睜大眼睛,側頭看去。
快兩天沒說過一句話的她已經有些不習慣說話。
見到陳友父母的瞬間。
宋語微嘴唇翕動,淚水先話語一步充盈眼眶。
她掀被下床,跪在兩人面前,聲音有些啞:
“對,對不起。”
話語一出口,眼淚跟著下來了。
“該死的是我,我差點就能救到他了,對不起。”
她說著,磕頭。
這段時間的傷痛讓肖慧蘭女士反應變得有些遲鈍。
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宋語微已經邊道歉邊連續磕了幾下頭。
與其說磕,不如說撞。
腦門撞擊醫院地板,發出“嘭嘭”悶響。
“小微,你做什么呀?起來,你這個傻孩子。”
肖慧蘭女士慌亂,趕緊把她扶住。
見狀,一旁的陳耀華同志也過來幫忙。
阻止了她磕頭,但怎么也沒辦法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宋語微跪在地上,腦門被撞紅一片,她淚蒙蒙地仰著臉對陳友的父母道歉:
“對不起,我差點就能救他了,對不起,該死的是我,對不起……”
肖慧蘭女士處理完陳友的事,整理了好久的情緒才來的醫院。
兒子沒了,她這個做母親的很傷心。
可宋語微這個只差一張結婚證的妻子也不見得比她好多少。
本來都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整理好了情緒才來的醫院。
但一見面宋語微就這樣,肖慧蘭女士還是被惹得紅了眼眶。
“孩子,說什么傻話呀,天災人禍怎么救,阿姨不怪你,快起來。”
肖慧蘭女士安慰她的同時,自己也抽抽鼻子。
宋語微眼淚吧嗒吧嗒地搖頭,“不是的,我感覺就差一點點,差一點點我就能救到他了……”
她沒有說謊,也不是胡話。
雖然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就是異常強烈。
就差一點點。
她跪在地上一個勁的道歉。
這兩天她本來就不吃不喝,身體很虛弱。
護士怕她又昏死過去,趕緊過來幫忙。
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氣,像頭倔牛,三人合力才勉強把她從地上架起來重新坐到床上。
連續阻止她幾次想重新跪下去的舉動后,她的心情才稍微平復一些。
“小微,護士說你兩天都沒吃東西了,現在肚子餓嗎?”
肖慧蘭女士坐在宋語微身側,挽著她的胳膊輕聲問。
眼里閃爍著長輩心疼孩子的碎碎點點。
宋語微望著她的眼睛,搖搖頭,還在道歉說“對不起。”
肖慧蘭女士回頭看一眼站在旁邊的陳耀華同志。
老夫老妻的交流只需要一個眼神。
陳耀華同志離開病房去買點吃的。
時間有些晚了,不過醫院附近還有不少飯店沒有關門。
不一會兒他提著打包好的飯菜回來。
放在床側的醫用床頭柜上,他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輕松,“小微,叔叔隨便買點,你吃點吧。”
宋語微搖搖頭,再次道歉。
不久前視頻通話里還眼里有光的姑娘,現在淚流不止一直在道歉。
嘴上還一直說著什么“該死的是我”。
身為長輩,聽到看到這些多少都會心疼。
不吃不喝也不是辦法。
肖慧蘭女士耐心勸說。
一直沒有作用。
直到誤打誤撞說了一句“吃一點吧,乖乖聽話。”
像是觸發了某種開關。
宋語微抽噎著止住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