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凌機敏,覬一眼賀咫,見大哥沖他努嘴,于是上前把人給拽了起來。
秦達起身謝過賀老太太,緩緩開了口。
“我出生千戶之家,少年時被寧王看上,跟在世子身邊當護衛。當年寧王勢頭正盛,府上舉辦過幾次賞花宴,意欲替世子選妃,賀家大小姐也在邀請名單之列。那個春日,是我第一次見到賀環。”
粗糙的漢子垂下頭,嘴角掛著凄慘的笑意,似乎陷入過往的回憶中,無法自拔。
再抬頭時,眼中竟蘊起濕意。
“那次她丟了帕子,正好被我撿到。我借著還帕子,趁她上街時,堵過幾回,也曾厚著臉皮向世子求助,把她從側妃名單里劃掉。”
秦達聲音哽咽,用力壓了壓喉頭,方才繼續。
“我想娶她為妻,一輩子只娶她一個女人,舉案齊眉,生兒育女,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我想,以她淡泊柔弱的性子,不會喜歡世子后宅爭來爭去的日子,也不愿頂著世子妾室的名頭,獨守空房,苦熬歲月。”
眾人聽得紛紛倒吸涼氣,實在沒想到,他們眼中的孟浪乞丐,跟賀環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十年前。
“后來呢?這些事兒我怎么不知道?”賀咫眼眶泛紅,聲音沙啞。
秦達笑了笑,雙唇泛白,面容凄慘,“你那時還小,整日讀書練功,顧不得旁的。再說,這種事兒哪能大張旗鼓呀,我每次見她,都是偷偷的。”
“后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兩肩不自覺耷拉下來,整個人像被抽走了主心骨。
“后來發生的事兒,想必你們也都知道了。寧王被污蔑謀逆,同他親近的皆被株連。你們賀家不例外,我們秦家也難逃。我作為世子護衛,更是被當做從犯投入大獄。”
那是一段血雨腥風的過往,賀家人凡是經歷過的,眼中俱露出驚恐神色。
秦達:“第二年,我隨家人被流放。路途艱難,父母相繼病死。我借口染病,趁押解放松警惕逃了出來。茫茫天地,無家可歸,我在外不知流浪了多久,猛然想起以前賀環曾跟我提起過賀家村。后來,不知怎地,竟摸索著找來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認把一路的顛沛流離掩藏得很好,卻不知那笑容似一把刀,把賀家眾人的心,給生生劈成了兩半。
姜杏聽得認真,回神時已經淚流滿面。
她忙低頭拭淚,再抬頭時看一眼身邊的賀咫,見他也紅了眼眶。
她伸手挽住了賀咫的胳膊,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指尖冰涼,微微發抖。
沉默了好半天,秦達方才繼續。
“到了賀家村才知道,她已經嫁人了。姑娘大了,嫁人也是天經地義,能有個男人護著她,愛著她,我也放心了。”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很輕很緩又很深。
嘴上說著放心,可心里的不甘,全藏在那一聲嘆息里了。
“后來,聽說她夫君戰死沙場,她又回到了賀家村。我以為,老天爺考驗了我一遭,見我不認輸,終于網開一面。我想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登門提親……到底還是……”
他搖著頭,似乎在笑,“老天爺怎么會可憐我呢,只會在我以為爬出坑的時候,再踹我一腳,讓我重新滾回去。”
眾人唏噓的同時,紛紛看向馬佩芳。
賀臣津也不例外。
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妻子生出厭煩之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馬佩芳嘟囔:“我又不知道這些內情。賀環從沒說過,他也沒提呀。”
賀臣津厭煩地命令:“你閉嘴吧,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秦達扭頭,深目望著賀環。
她哭得雙目通紅,已經沒了眼淚,木然地像個行尸走肉。
秦達:“我想過離開的,可這些年在賀家村待久了,習慣了這里的生活,如果能死在這里,對我來說,也算是一種圓滿吧。”
這些話憋在心里那么久,第一次在人前這么痛快說出來。
死而無憾!
秦達望著賀環,像十年前第一次見她時那般,雙眸純凈,笑得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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