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的梆子聲剛過,王忍府邸的西跨院突然騰起一簇火光。濃煙裹著噼里啪啦的爆裂聲竄上夜空,值夜的家丁提著水桶狂奔而去,驚叫聲劃破了府邸的靜謐。王忍正摟著小妾在暖閣里吃酒,聽聞失火,罵罵咧咧地踹開桌子:“廢物!還不快去看看!若是燒了老子的古董,扒了你們的皮!”
他身邊的美妾柳氏嚇得花容失色,拽著王忍的袖子不放:“老爺,西跨院離書房近,可別……”
“慌什么!”王忍甩開她,“那地方偏僻,料想也燒不到書房。你且在此等著,我去去就回。”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帶著幾個護院匆匆趕向西跨院。
幾乎在王忍離開的同一時刻,杜月端著一盆剛絞好的熱毛巾,低頭走進王忍的書房。她年方十三,身形還未長開,寬大的侍女服更顯得她瘦小,唯有一雙眼睛格外明亮,此刻卻因緊張而微微顫抖。書案上的檀木筆筒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杜月的指尖劃過冰涼的木質表面,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喉嚨。
“姐姐……”她在心里默念著杜嬌曼的名字,想起容復那句“事成之后,送你們去漠北”,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柳夫人讓我來看看老爺的茶涼了沒。”門外突然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杜月渾身一僵,握著毛巾的手猛地收緊。來的是柳氏的貼身丫鬟,平日里最是刻薄,此刻偏偏在這時候出現。
杜月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時已換上溫順的笑臉:“姐姐稍等,我這就去沏茶。”她一邊說著,一邊悄悄往書案方向挪動,眼角的余光瞥見丫鬟正百無聊賴地撥弄著門簾,并未注意到她的動作。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幾聲夜梟的啼叫——這是容復安排的信號。杜月心一橫,猛地將水盆摔在地上,瓷片四濺,熱水潑了丫鬟一裙子。
“你作死啊!”丫鬟尖叫起來,低頭查看被燙紅的小腿,“柳夫人的新裙子!我撕了你的嘴!”
杜月趁機撲到書案前,手指飛快地在檀木筆筒底部摸索。容復給的地形圖上標注,夾層的機關在筆筒右側第三道紋路處。她的指尖觸到一個凸起的木榫,用力一按,“咔噠”一聲輕響,筆筒底部彈出一個窄小的暗格,里面果然放著一本用油皮紙包裹的賬冊。
“找到了!”杜月心中狂喜,連忙將賬冊抽出,從袖中掏出早已備好的薄宣和炭筆。她曾跟姐姐學過拓印,此刻雙手雖抖,動作卻異常熟練,迅速將賬冊上的字跡拓在宣紙上。
“小賤人!還不過來!”丫鬟罵罵咧咧地走過來,眼看就要發現書案前的異常。杜月急中生智,抓起桌上的硯臺作勢要砸:“你別過來!不然我……我告訴老爺是你打翻了水盆!”
丫鬟被她兇狠的樣子嚇了一跳,一時不敢上前。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門外傳來腳步聲,是王忍派來查看書房的護院。杜月趁丫鬟分神的瞬間,將拓好的宣紙塞進袖中,又將賬冊原樣放回暗格,合上筆筒,轉身對著護院福了一禮:“軍爺,奴婢失手打碎了水盆,這就收拾。”
護院見沒什么大事,又惦記著西跨院的火勢,揮揮手讓她們趕緊處理,便匆匆離開了。丫鬟還想發作,卻被杜月塞了一錠碎銀:“姐姐行行好,別告訴夫人,這是我攢了好久的錢……”
丫鬟見錢眼開,掂量了一下銀子的分量,罵罵咧咧地走了。杜月癱坐在地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袖中的宣紙仿佛有千斤重,燙得她皮膚發疼。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和姐姐的命運,都系在了這幾張薄紙上。
與此同時,沈霧的府邸內,燭火通明如晝。阿福跪在地上,膝蓋硌著冰涼的青磚,渾身抖得像篩糠。他懷里的半枚玉佩被沈霧捏在指尖,玉質溫潤,卻透著一股寒意。
“公主……公主饒命……”阿福磕頭如搗蒜,“小的也是被逼的,許老爺說要是不聽話,就把我妹妹賣到更遠的地方……”
“許大通的獨子為何會把貼身玉佩給你?”沈霧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壓。她踱步到阿福面前,裙擺掃過地面,發出細微的聲響。
阿福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有一次送花時,許少爺喝醉了,拉著小的說話,不小心把玉佩掉在了地上,小的撿起來想還給他,他卻說……說先放在我這里,以后有用處。”
沈霧冷笑一聲,將玉佩拋在桌上:“許大通這老狐貍,倒是打的好算盤。用一塊玉佩,就把你這顆棋子埋在我身邊多年。”她走到窗邊,望著庭院里盛開的桂樹,花香隨風飄來,甜膩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青竹,”沈霧轉過身,眼神銳利如刀,“明日巳時,讓阿福照常去許府送花。就說……”她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弱,帶著一絲病態的沙啞,“就說本宮近日夜夜咳血,太醫來看過,說是油盡燈枯,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青竹一愣:“公主,這……許大通多疑,恐怕不會輕易相信。”
“他信不信不重要,”沈霧拿起桌上的密信,放在燭火上點燃,信紙瞬間化為灰燼,“重要的是,他會因為這個消息而改變計劃。許大通一直忌憚本宮的身份,若知道本宮將死,他定會認為時機已到,加快動作。”
她走到阿福面前,蹲下身,指尖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你只要把話傳到,你妹妹的事,本宮可以幫你解決。但若是敢耍花樣……”沈霧的眼神驟然變冷,“你應該知道,本宮的手段。”
阿福連連點頭,額頭磕在地上,留下幾個紅腫的印子:“小的不敢!小的一定把話帶到!”
“很好。”沈霧站起身,揮了揮手,“青竹,帶他下去,看好了。明日送完花,立刻把他和他妹妹一起送到城外的別院,別讓許大通的人找到。”
“是。”青竹領命,拖著仍在發抖的阿福退了出去。
房間里只剩下沈霧一人,她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古籍,書頁間夾著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面是容復的字跡:“許大通暗通外敵,賬冊可證。杜氏姐妹已為我所用,不日可獲罪證。”
沈霧指尖劃過紙上的字跡,嘴角勾起一抹復雜的笑意。容復……這個東廠督主,果然和傳聞中一樣,手段狠辣,心思縝密。只是不知,他救杜氏姐妹是出于憐憫,還是另有圖謀?
她將紙條放回書中,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桂樹。許大通,你以為埋了阿福這顆棋子就能掌控一切?你以為容復是你能輕易對付的人?這場棋局,才剛剛開始。
茅草屋內,杜嬌曼正對著燭火,用銀針挑開掌心的傷口。鮮血滴落在信箋上,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眼神專注而冰冷。容復站在她身后,看著她一筆一劃地書寫,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映在墻上,交織在一起,卻又透著一股疏離。
“‘督主夜夜笙歌,醉心溫柔鄉,對石潭送來的賬目看都未看,只說讓其自行處理。’”杜嬌曼念出信上的內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許大通若是信了,怕是要笑掉大牙。”
“他信不信,取決于你這封信的‘誠意’。”容復伸出手指,蘸了些她掌心的血,在信箋角落畫了半截斷龍紋——正是之前那方染血帕子上的圖案。“許大通豢養的密探,都認得這個標記。你用自己的血畫上去,他會更信幾分。”
杜嬌曼身體一僵,抬眼看了容復一眼。燭光下,他的側臉線條冷硬,眼神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情緒。她低下頭,繼續寫信,聲音有些沙啞:“督主就這么確定,我妹妹能拿到賬冊?”
“她拿不到,你也活不成。”容復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許大通是什么樣的人,你比我清楚。他若知道你背叛,不僅是你,連你妹妹也會被他挫骨揚灰。”
杜嬌曼握著筆的手猛地收緊,筆尖刺破了紙背。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恐懼和憤怒:“我知道。所以我別無選擇。”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三聲極輕的叩擊聲。容復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影衛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督主,杜月已從王忍書房出來,正在往約定地點趕。”
容復點點頭,關上窗,轉身對杜嬌曼道:“時候到了。你去城西廢井,把信交出去。記住,按我說的做,不要耍任何花樣。”
杜嬌曼將信折好,藏在袖中,又用布條纏住掌心的傷口。她走到門口,回頭看了容復一眼,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抿了抿唇,推門走了出去。
夜色如墨,城西廢井邊荒草叢生,透著一股陰森之氣。杜嬌曼按照約定,將信塞進井口的石縫里,然后迅速離開。她剛走不久,一道黑影便從暗處竄出,取出信箋,消失在夜色中。
與此同時,杜月正躲在王忍府邸外的小巷里,將拓好的賬冊交給容復的影衛。影衛接過宣紙,仔細查看了一番,對杜月道:“跟我來,督主已安排好馬車,送你去見你姐姐。”
杜月跟著影衛來到一處偏僻的院落,杜嬌曼已經等在那里。姐妹倆相見,一時百感交集,卻不敢大聲哭泣,只能緊緊抱在一起。
“姐姐,賬冊我拿到了。”杜月將拓本遞給杜嬌曼,“王忍的暗賬里,記著他給許大通運送兵器的數目和時間,還有……還有許大通和北邊韃靼人的往來記錄。”
杜嬌曼接過拓本,手指微微顫抖:“太好了……太好了……許大通,你終于要完了!”
就在這時,容復走了進來,手里拿著杜嬌曼剛送出的那封血密信。他看了一眼姐妹倆,眼神依舊冰冷:“許大通收到信了。他果然多疑,派了人跟著取信的密探,一直跟到了這里。”
杜嬌曼和杜月臉色大變:“什么?!”
“不必驚慌。”容復將信放在桌上,“我早有安排。跟來的人,已經被我的影衛解決了。不過,這也說明許大通開始懷疑了。我們必須加快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