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嬋的話音落定,陸夫人卻未動半分惻隱之心,反倒眸光一沉,定定望著這個親侄女,眼底隱隱流露出幾分失望。
那雙眼似含深潭,將云嬋眼底藏不住的冷意看得通透——那是一種裹著算計的寒涼,像暗夜里伏著的鬼魅,要將人拖入深淵。
她靜靜看了片刻,終是暗嘆一聲,生辰宴原是喜氣洋洋的,此刻卻被這幾句話,生生抹去了幾分興致。
陸夫人對陳稚魚確有微詞,也向來瞧不上陳家那點微薄根基,平心而論,云嬋的話或許有幾分道理,或許也真是為她著想。
前提是,她所說的真實發生了,且她同陳稚魚之間,不曾有齟齬。
陸夫人活了這大半輩子,什么風浪沒見過?若連侄女這點挑唆的心思都看不破,那才真是白活了。
自家人的關系,又豈容旁人這般輕易挑動?
“嬋兒。”她開口,語氣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鄭重。
云嬋心頭一緊,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雀躍,忙豎起耳朵等著下文,只當小姑要順著她的話頭說下去。
陸夫人卻在看清她這副模樣后,閉了閉眼,緩了口氣,再睜開時,只剩一片淡漠。
她不輕不重地丟下一句:“好生看戲吧。”
云嬋猛地一怔,臉上霎時燒得滾燙,像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她滿心不可思議,偏又不敢表露半分,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憋得臉頰通紅。
偷眼再看陸夫人,那張臉上哪里還有半分方才的溫和?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這一刻,她的心霎時沉到了谷底。
不遠處的羅老夫人仿若全未察覺這邊的暗流,只專心盯著戲臺,見那杜麗娘水袖翻轉,唱腔婉轉,不由得拊掌贊嘆:“這戲唱得極佳!演得好!”
席間依舊一派和樂,方才那點尷尬的凝滯,仿佛從未出現過,除了云嬋自己,誰也沒放在心上。
卻不知戲臺后廊下,凌霜已悄無聲息地飄過,回到沈木蘭身邊,將方才“無意間”聽來的幾句話,附在主子耳邊低語了一遍。
沈木蘭聽罷,一聲輕哼,眼風如刀,冷冷刮過云嬋的側臉,只覺可笑至極。
方才就見云嬋賊眉鼠眼,頻頻往陳稚魚那邊瞟,那神情,斷不是要說什么好話,她才使凌霜過去走了一遭,果不其然——這張嘴,吐出來的果然沒什么好屁!
她低聲暗罵一句:“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凌霜也跟著點頭,深表贊同。
沈木蘭心頭卻仍有些放不下,云舅母雖眼下沒將云嬋的話放在心上,甚至還不動聲色地壓了下去,可那位畢竟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天長日久的,保不齊哪日閑下來,便會把今日這些話翻出來細想,何況兩家因著姻親,日后往來或許就頻繁呢?若將來有個什么磕碰,難免不會讓她聯想到今日云嬋這番挑唆。
那真真如同地底埋了顆暗雷,指不定何時就炸了去!
她越想越氣,這云嬋心思這般陰鷙,專愛做些挑撥離間的勾當,張口閉口都是要破壞旁人家庭和睦,真真恨得人牙癢癢,恨不得沖上去撕爛她那張嘴。
沈木蘭平素最瞧不上的就是這等耍心眼子的做派,心里暗道難怪,難怪當年云嬋嫁人沒幾日,就被夫家送了回來……
雖說名分上還沒斷,人卻一直窩在云家,早成了笑柄,聽說她那夫家,如今已在張羅著納良妾,預備開枝散葉了。
這分明是連正室的臉面都不肯給了。
先前聽聞這些事,沈木蘭還暗忖她夫家不是東西,畢竟夫妻一場,既已娶進門,何至于做得這般絕?
如今親眼見了云嬋這副嘴臉,才恍然大悟——原來都是有緣由的,指不定就是她這性子品行,實在惹人厭棄,才讓夫家寧可冒著與云家撕破臉的風險,也要將人退回來,這般心性,誰受得了?
沈木蘭心頭一凜:此事斷不能掉以輕心,必得暗中提點婉茵嫂嫂,叫她多些提防才是。
念頭落定,她目光沉沉掃過席間。
先是看向一旁的陳握瑜,見他正專注于臺上戲文,眉宇間尚帶著少年人的清朗意氣,不由得暗自搖頭——這孩子終究年輕,涉世未深,這些陰私算計的事,同他說了也是白說,反倒可能添亂。
再轉頭看江姨,見她正與婉茵低聲說著什么,眉宇間滿是慈愛,沈木蘭又輕輕嘆了口氣。
江姨雖是婉茵的親長,可一路上的相處,她話語里十句有八句都是對這個外甥女的看重疼愛,若是知道了這些腌臜事,怕也只會急得跳腳,萬一情急之下沖到云舅母面前去理論,那才真是沒事變有事,平白惹出更大的風波。
目光流轉間,終是落在了陸曜身上。
他正側耳聽著陸暉表哥說話,神色淡然,卻自有一股沉穩氣度,沈木蘭心神微動,漸漸有了計較。
云家的人,她沈木蘭不便出手,畢竟她是陸家出嫁女的女兒,與陸家隔了一層,若是貿然動了云嬋,打的可是云舅母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