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清涼,出了門子還需裹上披風抵御冷氣,直待進了慕青院,室內暖氣撲來,身上才見暖意。
玉書在外迎接,見了少夫人,兩步上前去,將她脫下的淡黃絨毛的披風接了過去,目光撞上母親田嬤嬤試探的眼神,微微凝神,對臉色不大好看的少夫人壓低了聲,確保里頭的人聽不見,說:“今日,夫人很是傷心,少夫人去后,只管做個孝順兒媳,寬解一番。”
簡而之,今夜尋她來,不是找麻煩的。
陳稚魚就松了口氣,一路過來,腦子里閃過許多的想法,今日這局并非天衣無縫,以陸夫人的能力和敏銳,待她緩過來時,必會察覺出不對勁來,到那時,又會是一場風浪。
若是以她自己的脾性,今日這事,她會主動坦誠,而非等被人查到自己頭上,屆時,便是有千萬的理由,也會成百口莫辯的無奈。
但今日著實不是開口的好時機,稍有不慎,怕會被誤解成,她這個兒媳因云嬋挑釁在先心懷記恨,故而惹出今日的是非來。
她從不敢存僥幸心,明知此事是云嬋云享算計在先,她所做的不過是反擊,她不覺有錯,說句不能與外人道,連枕邊人都不會說的話,她覺得云家兩兄妹所做之惡,死了還算是便宜了他們,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但現在的情況是——
云嬋真死了啊。
死了,許多事的性質就不一樣了,活著的時候會氣暈陸夫人,如今人沒了,只怕陸夫人的心中,傷心多過惱恨吧。
于自己而,云家兄妹不算親人,甚至從知曉他們起,就沒聽說過一件好事,所以,他們做什么,對她來說也只是嫌棄、困惑、惡心、再多一些就是痛惡至極。
無論是做人做事,他們真沒一點良知。
但對陸夫人來說,終究是不一樣的,哪怕他們刁蠻、肆意、惡事做盡,也是她的至親,看著長大,用心呵護過的孩子。
傷心欲絕,在所難免。
垂手走進了屋中,撲鼻而來的一股藥香味,是調氣安神之香,目光垂落在懨懨靠在床頭的陸夫人,心頭一緊。
短短半日的時間,一個風韻康健的夫人,此刻如同大病一場,毫無血色,雙目無神,嘴唇上都是淡白。
“婆母。”她上前去,喉頭發緊喚了一聲。
陸夫人眼珠微轉,落在她亭亭玉立的身姿上,背光而立,屋內昏黃的燭光映在她身上,巴掌大的精致小臉布滿憂色,秀眉顰蹙,紅唇緊抿,身姿挺立卻是緊繃著,是了,她在自己面前,一向都是緊繃著。
“來坐。”少了過去的盛氣,帶著心平氣和的意味,她道。
陳稚魚走上前去,坐在榻邊的木椅上,未有軟墊靠枕,坐下去少不得要板正一些。
田嬤嬤看了她直起的腰背一眼,不免擔憂。
今日起,貼身伺候的幾個都曉得少夫人的情況了,胎還未坐穩,不好宣揚。
她看到了,陸夫人自然也察覺了她板正的坐姿會難受,喚了玉書一聲,后者十分有眼力勁兒,利落地拿來軟枕和軟墊。
陳稚魚靠坐著,才覺得舒服些,身姿也閑適些,不那么繃著。
甫一坐好,手便疊放在大腿上,有意識的罩在小腹處。
并非刻意或是不安,而是她自打確定了這里有了小寶,手就不自覺的罩在腹上,已成了習慣。
她素來有規矩,站立或坐著都不會輕佻,是以,一時間陸夫人尚未察覺什么,等她坐好,便自顧自地說:“我想睡,卻睡不著,安神的藥喝了兩碗,頭痛欲裂,一挨著枕頭腦子就混亂不堪,叫你來陪我說說話。”
這是在與她解釋了,陳稚魚竟有些受寵若驚之感,與陸夫人相處的日子,可從未見她語間向誰解釋過什么。
“屋里不敞氣,藥味濃重,吸入肺腑也難受,燒些柑橘皮來蓋一蓋味道會好些。”
她這些日子,最愛在屋里燒橘子皮了,確會令人頭腦清爽。
說罷,才意識到慕青院并非止戈,她不便安排誰去做事,反過來謙遜地問了句:“婆母覺得呢?”
陸夫人安靜地看著她,點了點頭:“隨你安排。”
然后,就不需要她再重復一遍了,玉書忙就去準備。
又閑話了會兒,柑橘皮子的香氣傳了滿室,也不知是有人說話心里沒空亂七八糟地想些事,還是這香氣當真有此奇效,陸夫人還真覺得,頭皮沒那么繃著了,腦子里也不自一攪一攪地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