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卻無半分清閑。
帝心難測,一道密旨令陸家轉瞬便如置身沸鼎,周遭皆是無形壓力。
往邊關遞去的家書,只得混在商隊貨物之中,掩人耳目,可宮中對此事的風聲,偏生半分不藏,昭然若揭。
大年初十,欽天監擇定的吉日里,一道圣旨自宮中傳出,瞬時震動朝野——太子妃人選已決,正是鎮國大將軍嫡長女,陸菀。
消息甫一落地,京中議論便如潮水般涌來。
“陸氏雖出身將門,身份匹配,可她畢竟是嫁過人的,膝下還帶著兩個孩兒!”
“如此履歷,怎配入主東宮,執掌太子妃印?”
質疑之聲不絕于耳,幾乎要掀翻半邊天。
可這質疑聲還未持續一日,東宮側妃的罪己書便已恭恭敬敬呈至御前。
書中滿是冠冕堂皇的自省之語,唯獨一條,字字扎眼:“臣妾入東宮數載,未能為太子誕下子嗣,已犯七出之條,實乃失職。”
此一出,先前聒噪的“悠悠眾口”,竟多半啞了聲。
側妃多年無子,本就是東宮隱痛,如今她自承其過,旁人再難置喙。
反觀陸菀,聞說當年嫁與前夫后,連誕兩子,子嗣緣深,是京中皆知的“旺嗣”命格。
更遑論眼下圣上龍體日漸衰弱,東宮卻始終無嫡無庶,這樁事早已成了滿朝文武的心頭大病。
相較“太子無后”的急務,陸菀“再嫁”的過往,倒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朝堂之上,反對的聲浪,竟就這么悄無聲息弱了下去。
關雎宮內,貴妃聽聞此訊,當場便氣血翻涌,直挺挺暈了過去。
皇后聞訊,忙遣太醫前往診治,診脈后只道是“急火攻心,郁結于胸”,需靜養調和。
一場風波迭起的婚事,就此少了最大的阻力,漸成定局。
陸府之內,下人正忙著張羅年后的婚事,紅燈籠從二門掛到了街口,處處透著喜慶。
可自圣旨下達那日起,陸菀便將自己關在臥房內,不見外人,也無半分語。
直至一日晨光微亮,臥房的朱漆門終于緩緩推開。陸菀立在門內,素日里帶些英氣的眉眼間,多了幾分沉靜。
她看向候在門外的管事,聲音平靜卻堅定:“去尋一位曾在宮中任職的嬤嬤來,從今日起,教我東宮禮儀。”
世間事素來如此,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今的陸菀,早已沒了半分退路——既是命中注定要踏入那波詭云譎的棋局,她便斷不能毫無準備地入局,任人擺布。
她心如明鏡,這場看似風光的聯姻,從頭到尾皆是政治博弈的產物:太子需借陸家兵權穩固東宮地位,陛下需靠這樁婚事安定國本、安撫朝臣,而她陸菀,不過是這場博弈中,最關鍵也最身不由己的一枚棋子。
可轉念一想,此事倒也不算全然無益,至少成全了另一個人——陸茵。這般一來,妹妹便不必再為那樁潦草定下的婚事憂心,往后或許能尋得真正合心意的歸宿。
這場風波里,若能有人得償所愿、得善果,于這滿目算計之中,也算一樁難得的好事了。
陸菀先差人從書院接回兒子,又牽上女兒薏疏的手,才緩步走向止戈院。待看到院中正立著的陳稚魚時,她眉眼間的沉郁散去些許,漾開一抹粲然的笑,抬手輕叩了叩院門。
廊下的臘梅被風卷落兩瓣,恰好落在陸菀腳邊,她卻渾然未覺——方才還掛在唇邊的笑意,早隨著看清陳稚魚的臉淡了去。
不過幾日未見,陳稚魚的下頜竟尖了不少,往日里總帶著光的眼,此刻也蒙著層倦意,連鬢邊垂落的碎發,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陸菀心頭一緊,那些準備好的話,倒先卡在了喉嚨里。
陳稚魚手指下意識蜷了蜷,眼底飛快掠過一絲意外。
她原以為陸菀此刻該被東宮婚事纏得脫不開身,竟會突然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