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想問。想問他為何不先與自己說一聲,便將人接進府中——可他分明說了,是奉了圣令。
如此一來,倒沒什么可問的了。
她不敢深想心底那點難以說的自卑。
木姑娘正當風華,國色天香,而自己呢,只覺這些日子的磋磨,早已將心性熬得枯了。
論出身,她原該是名正順的正室;可如今這般境況,想來木姑娘心里,怕是比她更難舒展吧?
不過一年光景。
若是當初陸家沒尋上她,若是陸曜當初索性拖著不娶,到了如今,他與木姑娘的婚事,大抵也能順順利利,不會像現在這樣,一波三折,糾纏不清。
這般想來,到底誰該不甘?誰該憤恨?
連她自己都覺得可悲——或許,她才是橫在他們之間的那道礙眼的坎。
帳內燭火早已燃盡,只剩窗外透進的清輝,將榻上兩人的身影拉得淺淡。
這夜,他們并肩而眠,帳內靜得只余彼此的呼吸,再無半分語。
可陳稚魚睡前說的那些話,像淬了溫吞水的軟刀,沒入陸曜心口后,才慢慢顯露出鋒刃。
他睜著眼望著帳頂的暗紋,一夜輾轉難眠,那些字句在腦海里反復打轉,攪得他心亂如麻。
偶有片刻靜歇,他側過頭去看身側的人——陳稚魚呼吸勻稱,長睫在眼下投出淺淺的影,瞧著竟是睡得安穩。
陸曜指尖微動,幾乎要伸出去碰一碰她的鬢發,心底翻涌著一股沖動,想將她搖醒,把那些壓在心底的緣由、難之隱,通通說與她聽。
可指尖懸在半空,終究還是收了回來。理智像冷水般澆下,壓過了翻涌的情緒。他太清楚,有些事牽連著朝堂風波、家族利害,并非一句“我解釋給你聽”便能厘清。一旦說出口,非但解不開眼下的結,反倒可能將她卷入更深的漩渦里。
這般思來想去,天快亮時,陸曜才勉強合了眼。只是淺眠中,也盡是陳稚魚那雙帶著疲倦與疏離的眼,叫他連夢里都不得安穩。
……
次日天剛蒙蒙亮,陳稚魚便起身梳洗,依舊按著往日的規矩,往慕青院給陸夫人請安。
青石板路上凝著些晨露,沾濕了她的裙擺,她卻渾然未覺,只循著熟悉的路徑往前走。
剛到慕青院門口,腳步便頓住了。
遙遙可見,那張常給陸夫人奉茶的梨花木凳上,坐著個素色衣裙的身影,正是木婉秋。
她手里捧著個白瓷茶盞,正低眉細語地跟榻上的陸夫人說著什么,語氣溫順,偶爾抬手替陸夫人掖了掖蓋在膝上的薄毯,動作熟稔得仿佛早已在這院里住了許久。
陳稚魚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澀、悶,百般滋味攪在一處,說不清是何感受。
她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了帕子,指尖將素色錦帕捏出幾道細紋。
身邊的喚夏自也瞧見了,低著眉眼,為姑娘不平:“還沒進門呢!殷勤的什么似的!”
陳稚魚壓下心里的情緒,看了她一眼,喚夏忙閉了嘴,噤了聲。
而那廂木婉秋眼角余光瞥見院門口的身影,身子也是一僵,手里的茶盞晃了晃,險些將茶水灑出來。
她猛地抬眼,撞進陳稚魚平靜無波的目光里,昨日壓下去的難堪瞬間翻涌上來,臉頰微微發燙,手指下意識地絞著裙擺。
一個是名正順的陸家少夫人,一個是曾與陸曜有婚約的故人;一個站在院外,身影清寂,一個坐在廊下,姿態局促。
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像是凝住了一般,連廊下的雀兒都停了鳴唱,誰也沒先開口,誰見了誰,都透著股說不出的不自在。
陸夫人瞧著兩人這模樣,輕咳了一聲,打破了沉默:“阿魚來了?快進來坐,婉秋也是剛到,說怕我一早起來悶,過來陪我說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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