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本就苛待女子,”陸大夫人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滄桑,而那雙歷經風霜的眼里,滿是通透:“逼著我們做賢妻良母,要容人雅量,要寬厚胸襟。這些年我也算看明白了,世間規訓女子的條條框框,大多是為了方便男人。可我們女子為家操持,功勞未必比男人少,卻被內宅這一方天地困住。如今,我們竟又循著舊制,去困住下一代的女子,何其可悲?”
這番話如當頭棒喝,陸夫人僵在原地,半晌回不過神來,只覺得心口沉甸甸的,悶得發慌。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大嫂的話,我明白了。”
見她聽進去了,陸大夫人也不再多,伸手握住她的手,溫聲道:“你當年做媳婦兒不喜歡的事,稚魚未必就喜歡。咱們的婆母,看在咱們母家的份上,不會對咱們過多苛責;可稚魚不同,她家世普通,在府中無依無靠,自然事事都要聽你的。你若真疼她,便該多站在她的角度想想。”
陸夫人恍惚失神,只覺得心里翻江倒海——她被這世道的規訓困了太多年,早已忘了自己真實的感受,如今被大嫂點醒,才驚覺自己竟成了當年自己最怕的那種人。
她輕輕嘆了口氣,抬眼看向陸大夫人,忽然笑了,語氣里帶著幾分試探:“說起來,我倒瞧著你今日一見稚魚,便對她頗為喜愛。方才那些話,句句都在為她著想,倒不像是‘初見歡喜’,反倒像是早就疼愛她了。”
此刻屋內只剩她們妯娌二人,屏退了左右,陸大夫人也不再掩飾,語氣直白了許多,眼底露出幾分真切的笑意:“你倒瞧得明白——這孩子的好,可不是只靠‘初見’便能瞧透的。”
“怎么說?”
“我遠在邊關,可聽這孩子的行事,就知道她心里頭是有主意的人,剛嫁進門來的新婦,還是要有幾分膽量,才敢去插手屋里頭的事。”
說著,她看著弟媳,笑說:“我離得遠,卻心明眼亮,當初陸蕓這孩子出事,你欲要殺她,我知道,你都是為我,你心疼我因那對母女受了苦。”
陸夫人眼神微微閃爍,低下眉眼去,這應是她私心甚重的一次決定了。
當初欲鴆殺陸蕓,確存了這般心思,只是她作為陸家的當家夫人,不能以這般私心去處置家中犯了錯的孩子,而那陸蕓也確實作死,她那私通之罪,足夠讓她糊弄過去了。
“大嫂說這個做什么,都已經是去了的人,何苦再說她。”
陸大夫人搖搖頭:“我要說的不是她,是稚魚。若我當初在你的位置,怕也是不殺不快,可是,你不知他大伯多護短,若當初激憤之下做了,只怕后果不堪設想。”
“稚魚攔了你,對她亦頗為容忍,說來說去是這蹄子作大死才害了性命,終歸沒染臟你我的手,你可知他大伯回去以后,如何同我說的?”
陸夫人搖頭。
“他說,是他縱容姨娘教壞了女兒,竟私下做出這般恬不知恥之事,回了京中,京里的親人對她頗多容忍疼護,是她貪心不足,死也是命。”
陸大夫人哼哼笑著,那向來溫和的眉眼,在此刻竟多了幾條裂痕,眼里亦滿是陰翳和冷血。
“你信也不信,若是她私通之事叫他大伯先知道了,只會想方設法先將此事壓下去,再將她禁足兩年,待風波過去,她和她那個姨娘又會像個沒事人一樣出來礙眼,可這么一遭,算是將他大伯的耐心都耗了干凈,后來收拾那個賤人也沒手軟!”
陸夫人心里一咯噔,擔憂的看著她:“嫂子你……”
陸大夫人臉上再無溫柔,她神色冰冷的仿若換了個人一般。
“殺人于無形才是好手段,你這個媳婦兒心地善良,無形之中也為我辦了件好事,從那以后,他大伯也知道那些妖妖調調的女人不配被寵愛,她們生的孩子也不堪。”
死的太輕易,總會令人生出不必要的憐惜來。
陸大夫人清楚的記得,陸蕓的事發生以后,他曾明后悔,不該因美色而忽視發妻,亦是從那以后,他再也沒往后院去過。
兩人話止于此,陸大夫人說著笑,笑了哭,滿腹心事,滿腹心酸,今日終于有人傾聽她的訴說。
廊外,艾媽媽神色緊張的看著面前去而復返的大少爺,里頭的聲音她聽得斷斷續續,也不知大少爺聽清楚了沒有。
陸曜臉色如常,只在黑夜里,那雙漆黑的眼睛看不出情緒來。
走前,他對艾媽媽搖搖頭,耳語道:“媽媽就當我沒來過,這般,母親和大伯母,才不會為難你。”
艾媽媽人老成精,這些道理如何不懂?她只慶幸,方才將其他人都攆回去了,此刻除她以外再無旁人,否則今夜的事能不能兜住還是兩說。
看著大少爺離去的背影,艾媽媽輕嘆了一聲,只望大少爺莫因今夜夫人與大夫人的談話而生誤會啊!
這大宅院的女人苦,都太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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