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講學,可遇而不可求,要是錯過了至少要等上一年。
醫館之中,老蒯看著掙扎著起身的獨臂書生,沉聲道:
“書生,你的身影已經接近油盡燈枯了。若是再上山,可能就沒命了。”
書生絲毫不為所動,仿佛那身體不是他的一般,他撐著床沿,搖搖晃晃的站起身看著老蒯。
高燒過后,他的聲音無比沙啞:
“咳咳咳老蒯,是我對不住你,別叫我書生。”
“我不是咳咳咳什么讀書人,我不配。”
老蒯面無表情的盯著獨臂書生,低聲道:
“你騙不了我,你若不是書生,這天下就沒有什么讀書人了。”
獨臂書生搖了搖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
那把劍,是老蒯的命根子,這種恩情,他幾輩子都報不了。
書生紅著眼眶,緩緩轉過頭看向留方山方向,不敢看老蒯的眼睛:
“對不起,老蒯,可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了。”
“若是不去,我死不瞑目。”
老蒯盯著書生那虛弱的身體,沉默了片刻:
“我陪你。”
那書生聞緩緩轉過頭,一雙通紅的眼睛盯著老蒯的眼睛,聲音無比干啞的道:
“老蒯,咳咳咳我不怕死,前半生我壞事做盡,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這件事不應該把你牽扯進來,你護了我一路,我不能害了你。”
“是我對不住你,最后一段,就讓我自己去吧。”
老蒯雙眼眨也不眨的盯著書生,但他最終還是沒有拗過書生。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只剩了一條胳膊的書生,拖著拖著殘破的身軀,迎著寒風向著二十里外的留方山而去。
看著那仿佛一陣風便能吹倒的身影,老蒯抬起手,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放了下來。
那迎著風雪躬身前行的身影,隱隱約約與當初那個拖著棺材獨行六千里的佝僂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他知道眼前這個書生的堅持,就像書生懂那把劍對他的意義一般。
這是一個承諾,一個值得用生命去守護的承諾。
他的承諾是那把劍,書生的承諾,則是那卷書。
城外的風雪很大,大到連路上的馬車都緩如蝸牛,更別提行走的路人了。
無情的寒風裹著利刃,刺穿層層衣物,刮在皮膚之上,讓書生面上泛起了異樣的潮紅。
那破舊的皮襖似好過了狐皮貂裘,寒風及身,讓那書生如同未覺,殘缺的身體,似乎沒有給他帶來任何不便。
獨臂書生一雙透著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前方的大山,腳步在雪地上機械性的邁動。
那是他這一路忍辱負重,以殘疾之身受盡白眼,沿路乞行兩萬余里,唯一的堅持。
留方山上,此時不說張燈結彩,卻也布置的極為隆重。
夫子講學,不只是對山下學子是一個重大活動,對山上的書院亦是如此。
書院最中央的廣場之上,早已被人打掃的干干凈凈,一張張草席層層疊疊的鋪在風雪之中。
最上首的高臺之上,是一個巨大的供桌,其上放著無數貢品,以供祭“天”之用。
供桌之前,放了一個高高的蒲團,蒲團前方還放置著一個腳凳。
兩旁則是兩個稍矮的蒲團,一個是給書院主事,另一個是山長的位置。
二人一個負責日常俗事,另一個則是書院授課主講。
這是院中弟子在書院日常能夠見到,地位最高的人了。
自從山上的藏書室建起,夫子便一直待在那書室之中研讀經典,一般學子已經很難見到了。
院中之事,多是由這兩位負責,學子們能夠得到夫子指點的機會屈指可數。
書院之中很多人甚至來了幾個月了,連那夫子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所以當夫子穿著一襲青衫,出現在廣場角落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因為他實在太年輕了,年輕到即便有學子跟他站在一起,也只會以為他是個前來求學的書生。
他就靜靜的站在角落之中,面無表情的看著遠處的山門,雙目之中光澤閃動,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這里是在等什么。
一直到西明悄悄來到他身后,低聲提醒道:
“夫子,時間差不多了”
那夫子聞緩過神來,不自然的摸了一下袖中的書卷:
“是西明啊,什么時候了。”
西明躬身,畢恭畢敬的回道:
“巳時已經過了。”
夫子身形頓了一下,目露恍然之色:
“都這個時候了嗎?”
他抬頭看了一下天空,紛紛雪花隨風而降,那觸面的冰涼感似乎讓夫子想起了什么。
他望著天色頓了頓,緩聲道:
“今日風雪大,多等些時候吧。”
西明目光掃過夫子那寬大的袖袍,微微躬身:
“是,我這就去安排。”
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也要裝作不知道。
夫子也是人,那書卷之中的記載要是漏了出去,是要死人的。
西明退去,那夫子望著矗立在風雪中的那處山門,目光微微低垂。
“連西明都察覺了嗎?”
(太慘了,去接人,人接到了,車壞停車場了,打車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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