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這位十三衙門的總督,這位尚未及冠的年輕人,為什么、憑什么,硬接自己兩刀?
現在,一切都來不及細想了。
陸聽風的劍很快,
眨眼間便來到了莫無風的身后。
“咔。”
這是護體刀罡破碎的聲音。
上一次,他的護體刀罡破碎,還是在上千金吾衛悍不畏死,用性命消磨掉的。
莫無風吐出一口鮮血。
然后。
“砰——”
一拳,那比古銅色還要更甚三度的拳頭,捶在了他的后背。
莫無風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震顫,在這一瞬間,體內的經脈都結成了一團。
他的身體狠狠地倒飛出去,在砸在地上的前一刻,他原本應落的位置上,極為突兀地升起一道尖銳的冰柱。
上面,閃著寒芒。
莫無風睚眥欲裂,他緊咬著牙關,調動全身氣力,終于將位置偏移了兩寸。
然后……冰柱,洞穿了他的左肩。
姜千霜嘆了口氣,
她原本瞄準的是心臟來著。
李澤岳吞了口唾沫。
自家的神捕們都這么陰嗎?
腦子里想著,但他的動作卻絲毫沒有遲緩,一劍再揮,直劈莫無風的腦袋。
感受到凌厲劍氣襲來,莫無風持刀護在自己身前。
“鏗——”
刀劍相擊,巨大的沖擊力折斷了冰柱,讓其卡在莫無風的肩上,砸飛出去。
翻滾一圈后,莫無風終于再次站立起來,他持著刀、臉色蒼白,劇烈喘息著。
肩膀上的冰柱,內含姜千霜的真氣,在他的身體內肆意凍結破壞著。
誰都可以看出來,莫無風已經成了強弩之末。
此時,勝利的天平終于完全落在了李澤岳這一端。
但,卻沒人上前去給他最后一擊。
畢竟,折刀的刀圣,也是刀圣。
誰知道他還有什么搏命的后手?
若非莫無風方才大意輕敵,他們絕不會贏的那么輕松。
李澤岳抬起頭,看向董平離去的方向,已然空無一人。
“梟雄?
只會逃跑的天下第三罷了。”
莫無風虛弱地站在原地,看著幾人如臨大敵的模樣,充滿血絲的眼神中……竟出現一絲笑意。
輸了,是徹底輸了。
其實,從他在京城那一戰之時,就已經輸了。
他現在本應躺在病榻上,等待著兩年后死亡的來臨。
然后上天給了他一次機會,張回給他找來了石先生,激發了他的氣血,讓他重新站起來,代價……則是透支他的生命。
他欣然答應,
他是莫無風,是世間刀客的至強,他當然不愿意死在病榻上。
回想自己少年練刀,青年成名,中年便已觸碰到天人之境,成立誅鼎樓,在江湖上闖下了自己的傳說。
生命的最后兩場戰斗,都很酣暢淋漓。
一人獨戰上千金吾衛,刀鋒所過之處,什么金吾衛副統領,什么采律司指揮使,都得暫避鋒芒。
這最后一戰,又是陸老前輩,又是十三衙門總督、四大神捕。
還有天下第一在觀戰。
他,已經很滿足了。
“天下第一啊……”
莫無風似乎想起了什么,已然有些迷離的眼神中,突然又散發出了光芒。
他,抬頭看向了半空中那個人。
那道……讓他在心底一直仰慕的身影。
“最強……”
莫無風再次握緊了手中的寬刀。
畢竟……江湖人,無論老少,誰沒聽說過陳一的故事呢?
陳一似乎察覺了他的視線,
他,笑了笑。
在這一瞬間,
莫無風的身周突然升騰起了前所未有的磅礴氣勢,刀意再度加身,凌厲的……如同剛剛出爐的戰刀。
他想起來了,
他還有一個最后的愿望。
他此生,都是在為死去的師友親人們報仇而活。
在這最后一刻,刀圣莫無風的最后一刀,想為自己而出。
莫無風高吼著,
飛身而起,
沖向了半空中那道蒼老身影。
“天下第一,可敢賜我一劍?”
這一刻,陳一收回了維持大河倒灌入天的劍。
天下第一的目光,鄭重地看向了刀圣。
江水再度落入了人間。
隨后,陳一揮劍。
這一劍,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迎上了飛蛾撲火般的莫無風。
最終,那抹無上刀意,消散在了天地間。
自此,
世間再無刀圣。
……
京城,
月滿宮。
夜半時分,皇帝慢慢睜開了眼睛,看著穹頂華麗的藻井,嘆了口氣。
“夫君,你怎的了?”
雁妃似乎聽到了動靜,迷迷糊糊地問道。
她好像還在睡夢中沒醒來,習慣性呼出的都是從前的稱謂。
皇帝撐起身子,看了眼身旁的二夫人,輕聲道:
“朕夢見,張回死了。”
“陛下?”
雁妃眨了眨眼睛,徹底清醒了過來。
皇帝下了床,向殿內擺放的那張桌子走去。
雁妃揉了揉眼睛,也跟著起身,拿起一件袍子,披在皇帝身上。
隨后,給自己又披上一道披風。
“給朕,拿些酒來吧。”
“是。”
雁妃看了皇帝一眼,隨后走向柜子,從中拿出了一支白瓷瓶。
這是李澤岳早些日子送來的,至臻版大寧茅臺酒。
雁妃平日里是喝不慣的,她也就喜歡飲些桃花釀,所以這瓶酒也就一直放著了。
她走到桌前,拿出兩只酒樽,擰開酒蓋,倒了進去。
酒香,四溢。
“陛下,臣妾去吩咐他們準備些吃食。”
“不必了。”
皇帝搖了搖頭。
他端起酒樽,輕輕搖晃了下,放到嘴邊抿了一口。
確實辛辣,夠烈。
畢竟是糧食酒,味道也不失醇厚。
皇帝輕輕闔上了眼。
“朕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雁妃抿了抿嘴。
她在大寧鐵騎入主京城前便跟著皇帝了,同樣,她也早早就認識了那個整日跟在自己夫君身前的少年。
“朕記得,當時朕還在父皇帳下任一校尉,隨著大軍南征北戰。
朕是親眼看過的,那些大周殘留下的地方豪族、世家,他們的力量很大,非常大,且根深蒂固。
朕當時就對張回說,早晚有一天,朕要將這些地方勢力全部鏟除,什么世家,什么門閥,統統給朕滾蛋,
朕要讓全天下只剩下一道聲音,那便是朕的聲音。”
皇帝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
“當時,張回那小子嚇壞了,朕看著他想了又想,最后才敢跟朕開口。
他說,哥,我是張家嫡子,看在我這差不多要給你鞍前馬后一輩子的份上,你對張家下手的時候,能不能輕些?”
雁妃也笑了,眼神中似有懷念。
她似乎也想起了,當年那幾個整日吵吵鬧鬧的少年們。
皇帝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
“當時,朕答應他了。
朕說,放心吧,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
朕肯定保你張家后代榮華富貴。”
雁妃聽著……垂下了眼簾,她知道,陛下已經下了明旨,張回謀反,十惡不赦,株連張家全族。
“朕是帝王,朕不會食。”
皇帝輕聲道:
“張回的兒子,張難被老二廢了。
但朕,找到了他養在外面的一個私生子。
榮華是沒有了,就保他富貴一生吧。
畢竟,張家就只剩他一個種了。”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