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一進來就在廠辦,且能在二十二歲的時候就給副廠長當秘書,也算是年少風光了。
不是他的能力有多么的強,廠辦里能力強、學問高的有的是。
能在金耀輝任職邊疆辦事處后給李懷德當秘書,是因為他爸栗堯相是廠讜委那邊離退休干部科的科長。
當然了,栗海洋在廠辦里歷練了這么長時間了,能力當然也是一頂一的,尤其是他爸在后面教導著。
只是栗海洋每次見著李學武,都會有種深深的挫敗感,好像自己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個屁。
李學武是高中學歷,他也是,李學武三年部隊,他五年廠辦。
現在呢?
李學武坐在這跟副廠長談事情,他得端茶倒水伺候著。
最讓他無奈的不是李學武的職務和運氣,而是氣場,或者說氣度。
就坐在那,李學武的身上自然有一種處級干部應有的氣度。
面對副廠長李懷德的時候,也并不是曲意逢迎的狀態,甚至是李懷德求著他給出主意。
這特么太打擊人了。
李學武是青年干部里面的佼佼者,領頭羊,排頭兵,扛旗手。
這不是李學武自己說的,這是書記楊元松說的。
全廠的青年干部還是要看李學武,因為他最牛。
年紀最小,職務最高,能力最強,素質最優。
栗海洋跟其他廠里的年輕人一樣,都仔細觀察過李學武的行為舉止,研究過他的辦事方法。
他就發現,李學武是一個能逆著人群走路而面不改色的人,他爸說過,這樣的人往往擁有上位者的自信和氣質,以及掌控全局的能力。
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表象,但在實際生活中,一個人面對幾十個逆行而來的人群時,多是不知所措,或者沒有自信地低下頭,或者不敢直視前方。
(請)
背鍋?
可就是這一些日常工作和生活中的表現,往往會透露出一個人的基本素質和能力。
這里說的能力包括了工作能力和社交能力。
剛才從會議室回來,李懷德叫了李學武,進門后,李學武先是往茶柜那邊走,而不是跟著領導過去坐。
領導的茶杯是從早上上班的時候就沏好的,這一上午只要往里續水就行了。
而李學武是來談事情的,自然是要給他準備新茶的。
但這個時候有的人就是過去坐了,等著領導的秘書給上茶。
而有的人則是自己就著手泡茶,一個是不耽誤秘書工作,一個是給秘書個面子,也在這個時候能緩解一下跟領導進屋時的尷尬。
倒也不是說坐過去等著秘書泡茶有多不好,只是領導的秘書多是代表了領導,更是不能得罪的人。
本身李學武跟李懷德的關系就很親近,自己泡茶反而顯得不生分。
再一個,他跟栗海洋相處的也是很好,這樣也顯得給了栗海洋面子,不是等著栗海洋伺候著。
讓栗海洋注意到的是,即便是李懷德說了讓李學武過去坐,由著自己來泡茶,可李學武還是跟他示意了一下,表示了客氣的含義。
就是這么個小小的細節,讓栗海洋深深的覺得自己跟李學武的差距不是一個副處長就能拉平的。
不是因為李學武是副處長才表現出這么多的素質和能力,而是因為李學武具備這些,才有可能成為副處長的。
給李學武的茶水擺好了,得了李學武客氣的眼神,栗海洋跟李懷德請示了一聲便出去了。
他知道,李學武一直沒有說話,就是在等他出去。
這沒有什么好低落的,有些事情是需要他知道的,而有些事情是不需要他知道的。
他只是李懷德工作上的輔助力量,不是參與者,更不是記錄者。
李學武在李懷德這的位置和重量,不是他能比的。
別看廠里好多人都巴結他,副廠長的秘書,多牛啊。
起初被安排給李懷德當秘書的時候他也是這么想的,但被他父親教著看了李學武的檔案和實際工作能力后,便明白,什么叫清醒。
為什么家里有關系的年輕人更能適應機關,更能適應社會?
原因就在于,你要用三年、五年去磕打和磨練才能懂得的道理,他們只需要一句話的時間。
這樣的年輕人懂事更早,更能知道父輩的能力和能量代表了什么。
他們很信任父輩的教導,更信任他們對自己的批評和教育。
不像是初入社會的年輕人,總覺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到最后這天還是天,他們的命一文不值。
也別說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就像稻盛和夫說過的,憑什么認為你的十年寒窗,能抵得過我三代從商!
道理是一樣的,他能站在父輩的肩膀上先你一步,就說明他的父輩為他扛下了所有。
可即便是他這樣的優秀青年,還是會對李學武表現出無力感,更生不出嫉妒心。
別說是他,就是他爸,見著李學武都是客客氣氣的,有什么能嫉妒的。
李學武要比他們走的快,走的遠,承擔的壓力也是比他們多的多。
就像現在,李懷德把問題拋給了他,李學武也是思考了一陣后,這才開口說道:“聯合企業能不能成為居民區項目的輸血站不好說,要想居民區項目挨到那個時候,就得做些工作”。
李懷德身子前傾,胳膊肘支在了辦公桌上,抽了一口煙,隨后一邊彈著煙灰,一邊對著李學武示意道:“說,不要顧及什么”。
李學武哪里能不顧忌,他是真怕李懷德把這個項目一股腦的甩給了他。
要說起來,居民區項目一定是有蛋糕可吃的,但不是他的菜啊。
他已經吃撐了,二十歲的副處長基本上到頭了,吃的再多也是白費辛苦,倒是成了以后的路障。
對于讜務那邊也是毫無用處,業務上的成績對讜委的工作沒什么作用,只能側面的說明你的能力強而已。
讜務工作還是要走虛的路線,重宣傳,重學習,重理論,不能搞太多的業務在里面。
軋鋼廠讜委委員,保衛處負責人,副處長,就已經能過斗在了一起,鬧的挺甭,最后讓董文學撿了便宜。
現在王敬章走了,他又有了活動的心思。
居民區項目對于張國祁的進步無疑是一個大肉包子,相比于李學武,他更需要進步的成績來支撐他。
如果能借著居民區的東風,年中會議不可能了,畢竟這次調整的都是基層的干部。
但是,年底的會議還是有機會沖一沖的,尤其是李學武把鄧之望拉了下來,軋鋼廠還缺一位副廠長呢。
說資格,張國祁還是差一點兒的,不能這么輕松的從正處升副廠。
但誰也沒說正處不能升副廠啊,只是缺少天時地利人和嘛。
人和,在上面有李懷德撐著,地利有他在后勤處工作這么多年的功勞,就缺居民區項目的天時了。
他都四十多了,再不想辦法升副廠,那就是真的沒有機會升了。
如果五十歲升了副廠長,那這副廠長還有啥意思。
都是干部,不想著去部里吧,至少想一想正廠長或者書記這種職務還是能想的。
李學武是不知道張國祁跟李懷德來了這么一出的,如果知道了,非建議他來主管不可。
張國祁的能力,也就在后勤處混一混了,真要是拿到明面上來,估計栽跟頭的概率大。
倒也不是李學武直接面對面的跟他過過招兒,從這幾次后勤處組織的事情來看,他也就那三板斧,李學武沒大瞧得起他。
這邊說完,李懷德沒說行,也沒說不行,轉換話題問起了保衛處的工作。
李懷德是保衛處的主管領導,自然是能問這個的。
但李學武聽著,李懷德表面上是談的這個,實際上是問的他關于最近,甚至就是昨天和今天新聞的看法。
“形勢正在發生改變,上面的要求也是繼續加大運動力度,堅定不移的劃清與資產……”
“保衛處是堅定不移的跟著組織走的,執法必嚴,違法必究”
李學武看著李懷德說道:“全員大學習、大討論的活動并沒有削弱,更沒有放棄”。
“作訓科已經在組織第二次機關人員訓練班了,參訓人員將上山封閉式學習和鍛煉”。
李懷德聽了李學武的話,點了點頭道:“嗯,保衛處是軋鋼廠的最后一道防線,是要做好學習和培訓工作的”。
說完又看著李學武問道:“廠內部的安全應急工作準備的怎么樣,這也是一個工作重點啊!”
“您放心,相關的崗位已經加強了執勤力量”
李學武遲疑了一下,又補充道:“現在夜間的保衛工作不好做,我早上檢查了一下門崗的情況,決定給他們提升一下備彈數,應對非常情況”。
“嗯,還是要注意一下安全的”
李懷德將手里的煙頭按滅了,道:“今天我聽出車間那邊有好多大字告,還出現了爭斗情況?”
“是”
李學武皺著眉頭道:“推人,打人,揪頭發,還有往干部身上貼大字告的情況”。
聽見李懷德問了,李學武就知道他會談到這個問題。
李懷德是想看看自己的想法的,也是為這些事情的處理做一個準備。
李學武沒給李懷德自己的底線,不然他一定會無限接近這條線,甚至會越線。
到時候不僅僅是李學武的工作為難,也會讓保衛處處于一種進退兩難的地步。
這些事李懷德都是明知故問,李學武也是往明白了回答,兩人都有些心照不宣。
雖然剛談完合作,現在談這個也并不違和,至少李懷德是清楚李學武的態度的。
那就是不希望事態進一步惡化,也不希望今天的事情影響了軋鋼廠的正常秩序。
李懷德的一些安排已經在觸碰保衛處的神經了,說不定哪一天,李學武一定會跟李懷德就這個問題進行更加激烈的討論的。
今天谷維潔那通電話的前半部分談的就是李懷德的這些做法,她很不滿,同李學武一樣,不希望軋鋼廠的正治生態遭到破壞。
大家都是要在這個圈子里玩的,你李懷德砸場子,大家還怎么玩?
“還是要慎重處理的”
李懷德也是斟酌了一下,這才開口說道:“軋鋼廠的工人才是廠里的主人,他們對于正治的訴求是應該被重視和正確看待的”。
“在應對過程中盡量不要出現打壓或者過度介入,否則有礙于保衛處自身的工作性質”
李懷德也是將話里的詞匯斟酌再三才說出來的,既給了李學武提示,也表達了他的意思。
李學武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考慮了一下,道:“保衛處是不能參合這種正治游戲的,但游戲也是有規則的,那就是不能以破壞治安條例為前提,更不能危害其他人的財產和生命安全為目的”。
這話其實說出來已經是在強力的回擊李懷德了,更是將他剛才跟李學武說的那些話給明面化了。
李學武的聲音很堅定,語速也很慢,但一字一句的說著,讓李懷德也開始思考當前的階段是否適應這種強度的動作。
“昨晚的消息,上面派了工作組去的京大”
李學武最后提醒道:“這是第一起,但不會是最后一起,如果發生類似事件,或者是廠級領導被定為打擊對象,那上面的處理辦法也應該是如此的”。
李懷德聽得出李學武話語中的警告意味,知道自己這么做一定會引起上面的關注,工作組的入駐是必然的了,那他也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
他可不想玩什么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戲碼,聽見李學武這么說,他覺得安排張國祁走在前面還是正確的。
車間里的那些事,包括聯合企業的那些事,都是張國祁安排人做的,這件事已經人盡皆知了。
后勤處的一些人是能影響到車間的,所以李懷德安排張國祁打頭陣,方便,也隱蔽。
至少現在沒人能捉住李懷德的小辮子,說他在搞事情。
讓你知道是我,但你抓不著是我,這才是斗爭。
兩人最后的對話很沉重,也很無趣,所以當李學武從李懷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臉色也是不大好的。
遇到下樓吃飯的徐斯年,瞧見他這副模樣,拉著他的胳膊往旁邊多走了幾步問道:“挨訓了?”
“你怎么知道?”
李學武故作難過地挑了挑眉毛,見著徐斯年的目光,伸手搓了搓臉,再次問道:“很明顯嘛?”
“呵呵,都快跟鍋底兒一個色了,你說呢?”
徐斯年輕聲冷笑了一下,隨后示意了車間的方向,跟著李學武往招待所走,低聲道:“還沒解決呢,聶副廠長去了”。
“這次還得鄺玉生背鍋?”
李學武對著徐斯年示意了一下,道:“這么整下去,老鄺還不得把處分背個遍啊?”
“少幸災樂禍了你,你就躲過去了?”
徐斯年無語地瞥了李學武一眼道:“只許你李學武耍尖,就不許老鄺玩花的?嘿嘿,回頭你問問手底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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