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
三樓會議室里今天只研究討論人事問題,沒有其他工作。
可即便是這么單一的會議議題卻也是開了三個多小時之久。
七月十六日下午兩點,年中會議的最后議程正式開始了。
隨著領導們的入場,會場內眾人的目光全都放在了書記楊元松和廠長楊鳳山的身上。
與其說眾人是在看這兩人,倒不如說是在看這兩人手上的文件。
誰都知道,干部崗位調整方案和主管領導分工調整方案一定是要由這兩位來宣讀的。
讜委管干部,廠辦管工作,一人管一片兒,一人讀一份。
而這兩份方案的內容都跟下面的人息息相關,大多數人。
干部崗位調整影響的絕對不只是干部個人本身,還包括了他的同事和所管部門。
無論是部門換領導,還是部門內部提拔,都會對部門的整體運行造成不小的變動。
新官上任三把火,無論是誰在變動,上崗后都會用實際行動來實現自己的價值。
這也是年中會議召開的一種意義,死水一潭是不行的,必須不斷注入活水,讓水里的魚動起來。
干部調整是影響所屬單位和部門,那主管領導調整分工就是影響整個所管系統了。
換主管領導了,那新領導必將是要重新調整工作步驟和布局的。
他的工作思路在變,那下面的處室就要變,整個所屬系統都要變。
所以不僅僅是面臨調整的干部們在關心三樓剛剛結束的這場辦公會議,更多的是城門邊上的池魚在關注。
“現在召開全體代表大會,就大學習、大討論活動進行宣貫和部署”
隨著主持會議的楊鳳山話音落下,會場內響起了一陣騷動,隨后又在會議紀律管理人員的影響下恢復了正常。
出現議論聲音是因為會議的議程變了,這個時候應該是代表大會,布置下半年重點工作的。
而在這個會議上也會宣讀那兩項方案和內容,可現在呢?
現在這個會議議題被擱置了,要不就是延后了。
這兩種處理方案都能看出不尋常來,擱置就說明剛才開了三個多小時的人事會議沒開完,或者討論了一周的人事調整方案難產了。
這種可能是很小的,但放到現在這種情況下也不算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是延后,那就更讓在場的眾人難受了,這就意味著兩個調整方案帶來的影響是很大的,變動也是很大的,廠領導怕出現問題,這才調整會議議程,將兩個議程置換順序了。
無論是哪種情況,在場的眾人心里都是翻騰的,忐忑的,專注地看著主臺上工作組馮副主任的宣貫講話。
不知道領導們這么安排的意義,但下面人更加關注和專心聽會議內容是真的了。
三天的會議開下來,臺上的人心累了,臺下的人心也累,跟
風聲
“你們倆啊~”
韋再可站起身,弓著腰點了點李學武和徐斯年,瞪著眼珠子說道:“小心心眼子多了漏氣!”
“嘿嘿~”
徐斯年見著韋再可挪出了座位往廁所去了,不由得嘿笑出聲,隨后捅了捅李學武問道:“這老家伙還真能沉得住氣”。
“越是這樣越能說明問題啊~”
李學武長出了口氣,隨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向徐斯年問道:“你沒收到風聲?”
“扯呢,我就是一干活的!”
徐斯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李學武了,也只好用了韋再可的話。
“我能看到所有的前期會議材料,因為這就是我們做的,但看不到會議期間產生的材料,因為這是讜組部同會議溝通做的”
說完這個,徐斯年點了點去廁所的韋再可說道:“這老東西一定知道了什么,剛才在這裝死不敢出去,就是怕有人問起”。
李學武笑著點了點頭,也是看了韋再可一眼。
無論會場中傳出什么,都會讓領導覺得是他泄露了消息,對他來說實在是為難。
其實徐斯年沒那么著急的想知道一會兒會出現什么變故,因為無論出現任何變故都跟他沒關系。
他的路已經走到頭了,以后的路也已經被定下了,限定他未來的不是年齡,而是能力。
在機關辦公室里忙了半輩子,從年輕那會兒就做這種文件類工作,到了現在依舊在做,他能干什么。
再進一步是有可能,可也還是務虛的,絕對不會在廠辦。
徐斯年有想過了,他可能還得再干幾年,無論廠長是誰,直到他四十五歲左右,直接去接熊本成的班。
沒有專業業務管理經驗,也沒有一線的工作經驗,他的選擇不多。
跟身邊這個年輕人相比,他的起步就缺失了很多,缺了一個叫做基礎的東西。
現在看辦公室里的那些小年輕們因為在辦公室工作就沾沾自喜,對一線工作的人看不上,瞧不起的,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今天的他們就是昨天的自己啊。
一線的人雖然有可能一輩子都在一線,可也是能一步步走到前面的。
辦公室里的就不一樣了,如果一直在辦公室不下去的話,那就永遠都站不到前面去。
徐斯年抽了一口煙,看了李學武一眼,想著這位從一線上來的后起之秀未來能是哪兒呢。
猜不到,但他知道李學武的未來不可限量。
看著李學武很不在意接下來的變動,可在他想來,李學武現在的內心應該也是不平靜的。
剛剛解決了讜委委員的身份,李學武是要有一些作為的。
可看現在的情況,是有人在變動棋局,局勢一變,所有的布置就都變了,明天要面對的形勢也就變了。
那是誰動的棋局?
答案徐斯年自然知道,他就是辦公室主任,廠長要做什么他能不知道?
即便是開會的時候他不在,即便是會議的內容他不知道,可從蛛絲馬跡中還是能猜測到一些的。
這種變化特別的明顯,從工作組到來后,從軋鋼廠因為工作組而出現問題后,從廠長去見了大領導后。
徐斯年能感受到領導行事風格的變化,也能感受到廠長要做什么。
削弱一個人,或者一個團體的影響力并不只能是打壓和破壞,還有一種叫做突出拆散。
崗位的調動必然帶來思想上的影響,你的屬下成了你的同事,那他還跟你是以前那種關系嗎?
對李懷德如此,對李學武也是如此,楊鳳山正在用一種春風化雨式的招數瓦解掉某些人的影響力。
今天跟韋再可問出這句話,不僅僅是在探查韋再可,也是在探查李學武。
李學武是一個危險人物,也是一個手段強硬,辦事風格不拘一格的壞小子,沒人敢否認這一點。
現在李學武正在走上棋盤,正在逐漸參與到這盤棋的走向,所以必須要探查清楚李學武對這件事的態度。
徐斯年不是李學武的好大哥嘛,不是跟李學武穿一條褲子的嘛,不是一直在給李學武提供消息的嘛,為什么會做這種事?
只要是人,那就是獨立的個體,就會有復雜的思想和立場。
徐斯年的立場就是,首先他是徐斯年,其后他是辦公室主任,最后才是他的關系網。
當初跟李學武折節下交那是因為李學武手里的東西威脅到了他本人,所以他很識趣。
而在后來,他跟李學武相處過程中努力幫助李學武,那也是在工作,目的都是一樣的,換了個方式罷了。
如果徐斯年真的是單純的想幫李學武,或者無私的推李學武上位,那他還能是辦公室主任了嗎?
恐怕楊鳳山不允許,其他人也不會允許的。
反過來說,他即便是這么做了,就能獲得李學武的信任了嘛?
呵呵~說出來誰都不信,徐斯年他自己都不信。
李學武只是他關系網中很重要的一個環節,互相利用罷了。
要想有特別純潔的友情關系,可能得到李學武參加他的葬禮了。
那徐斯年探查李學武的態度,或者說在關注李學武對這件事的態度是受誰的指使呢?
沒有明確的誰,楊鳳山一定沒有說過這種話,更沒有安排他做過這種事,是他自己。
是的,是徐斯年自己,他在有意的觀察局中所有人的態度,包括楊鳳山、李懷德這些關鍵人物,所有人。
為什么?
因為這就是他的工作,他沒有一線,或者說是業務上的基礎,他只能依靠這些人的態度變化來判斷時局的走向,并且做出最合適,也是最合理的決斷。
這也是他當了這么多年辦公室主任屹立不倒的原因。
他不是最能算計的,也不是最能打的,但他是最會看人眼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