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火出來喝水,粟和坐在下陷沙發區的地毯上,以皮沙發為桌寫字。他聽到動靜,扭頭看了溫火一眼,說:“西廚有鮮梨汁。”
溫火只想喝水。
粟和沒有因為溫火走過來,坐下,停下寫字的手,一手漂亮的英文字跡在線圈筆記本上呈現。
溫火坐在沙發上,看著空蕩的電視區,電視在墻后,要摁開關它才會轉過來,現在那個地方是阮里紅高價收來的一幅畫,戈雅的《1808年5月3日夜槍殺起義者》。
她為了這副畫兩年跑了無數趟馬德里,幾乎要住在普拉多美術館,總算是如愿以償了。
溫火以前不明白阮里紅要這么一幅反抗拿破侖的愛國主義畫作干什么,無論是構圖還是色彩,都不是她的審美。直到她無意間看到阮里紅的備忘錄,里邊有個文檔名叫‘我們火火’。
那里邊記錄的全是溫火提到過的東西,吃的,喝的,用的,玩兒的,她每一項都記了。
但她理解錯了一點,溫火當時提到這幅畫,并不是從美術角度出發,對它產生興趣,是這幅畫營造、渲染的恐怖氣氛很符合她那個時候的心情。
她只是找了個結論,又或者說代表,代表她對命運的反抗和最終敗下陣來的狼狽,以及哪怕失敗,也仍然不低頭的頑固和勇氣。
為什么那個時候她會有這樣的心情?她的失眠癥也要從那個時候說起。
粟和寫完了,把寫完的那一頁撕下來,用桌上的打火機點著了,火苗帶著火星在他手里躍起,那張紙最后化成灰燼落在煙灰缸里。
溫火問他:“給粟敵寫的嗎?”
粟和點頭,“給別人寫都不用燒掉。”只有給已經離開的人才會燒掉。
“你想他嗎?”
粟和的笑容有點苦澀:“想,他是我弟弟。”
溫火也想:“他是讓我勇敢面對陌生環境的人,是我從小就崇拜的人。”
說到這個,粟和說:“那時候我還不高興,我比他好看那么多,你怎么就喜歡跟在他屁股后頭,哥哥、哥哥叫的勤。”
“他不用臉就可以征服一個人,這是人格魅力。可是沒有用,這救不了他。”溫火淡淡地說。
粟和突然想到一個詞:“是不是有個詞叫天妒英才?”
溫火點頭:“嗯。”
粟和跟粟敵兩兄弟,一母兩父,粟和天生具備藝術感,外型也是叫人一看就驚嘆的那一種,簡而之,他可以靠臉吃飯。粟敵就不是了,粟敵個子不太高,長得也一般,但他聰明,他有超一般的智慧,那種摁不住、每天都是溢出狀態的才華,讓他從小在人氣方面,并不輸給粟和。
溫火到加拿大之后要上esl課程,也就是非國語外英語作為第二語的語班,她雖然好學,但沒有語方面的天賦,所以總是中等偏下的水平。
是粟敵給她補課,教他標準的美式英語發音,幫她拿到學分,順利進入多倫多的公立中學。
那時候起,粟敵就在她心里神化了。他好像什么都會。她突然想到中國古時候花魁和狀元的戲文。戲文里,似乎越是漂亮、離經叛道的女人,越喜歡文人墨客。
她不知道有沒有寫戲文的人意淫的成分,但她也相信,特別有才華的人,就是會招人喜歡。
后來粟和去參加了選秀,接著去了表演學校,粟敵則是拿了一個又一個文化獎,什么文學的,數學的,化學的,醫學的等等。
溫火在他身上看到了‘學海無涯’這四個字,不由自由地跟上了他的腳步,攝入更多知識。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幾年,溫火每天都在學習,覺得很充實,但她沒有一個方向,也沒有特別喜歡做的事。因為她的榜樣粟敵也沒有。粟敵什么都強,但似乎沒有真正想做的事。
直到有一天下午,他一改平常的專注冷靜,慌里慌張地趕回來,把自己關進門里,飯都沒吃。
等他再出來的時候,物理成了他的人生目標。他拋棄他少年成名后所有的成就,撲入一個未曾涉獵過的領域,開始近乎瘋狂地挖掘,研究。
往后,他教給溫火的,就只有物理,他給溫火展現了一個復雜、龐大充滿未知的物理世界。
溫火就在他的帶領下,也走上了這一條路。
她開始還以為她不是喜歡物理,只是喜歡跟在粟敵的身后,漸漸地,她發現,她在物理上找到了粟敵都不能完全滿足她的精神富足。
她愛物理,僅僅是因為物理本身值得,而粟敵,只是一個把她領到物理門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