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報上的字跡草得幾乎難以辨認,顯然是在戰馬疾馳中倉促寫就。夏簡兮的手指擦過紙上“鎮北關破”四個字,那墨跡還未干透,在燭光下泛著暗紅,像是浸了血。
“報信兵說,北狄人這次來得邪門。”李牧的聲音壓得很低,帳內只有三人能聽見,“他們知道鎮北關換防的時辰,知道哪段城墻正在修繕,甚至知道守軍箭矢不足――甫一接戰,就用火箭專射我軍箭樓。關內儲備的三千捆箭,一夜之間燒毀大半。”
楚楓臉色沉了下來:“有內應。”
“不止內應。”李牧一拳捶在案上,“是有人把邊關布防圖賣給了北狄!鎮北關地形險要,若非熟知內情,十萬大軍也難以在三天內攻破!”
夏簡兮忽然想起春杏逃走前的話――“孫兆豐與北狄王庭的密約”。難道……這所謂的密約,竟包括出賣邊關布防?
“將軍,幽州現在情況如何?”她急問。
“幽州守將韓世忠是員老將,還能撐幾日。但軍械不足是硬傷。”李牧指向沙盤上標注的幾個點,“北狄兵分三路:中路直撲幽州;東路繞道古北口,威脅薊州;西路走雁門關,一旦突破,可直下太原。三路若成鉗形之勢,整個北境危矣。”
沙盤上,代表北狄大軍的黑色小旗已深入大齊疆土,像三把淬毒的匕首。
“朝廷援軍何時能到?”楚楓問。
“京城到幽州,急行軍也要十日。”李牧苦笑,“且京畿三大營這些年被曹黨掏空,實際能戰之兵不過五萬。更麻煩的是糧草――戶部尚書是曹相舊部,如今下獄,錢糧調度亂成一團。”
內憂外患,雪上加霜。
夏簡兮盯著沙盤,腦中飛速運轉。父親當年曾對她說過:打仗打的是錢糧,更是人心。北狄這次興兵,看似突然,實則是大齊多年積弊的總爆發。貪墨軍械、克扣糧餉、出賣情報……這些蛀蟲啃噬的不只是物資,更是軍心士氣。
“將軍,”她抬起頭,眼中燃起決絕的光,“那五百箱軍械,請即刻發往幽州。我愿押運前往。”
“不可!”楚楓和李牧同時出聲。
“你傷未愈,此去兇險。”楚楓按住她肩膀,力道大得讓她皺眉,“且孫兆豐必會派人截殺,你……”
“正因為孫兆豐會截殺,我才更要去。”夏簡兮一字一頓,“他若真敢在戰時劫奪軍械資敵,便是鐵證如山!屆時不必等朝廷查辦,前線將士的刀,就能斬了他!”
帳內一時寂靜。燭火在三人臉上跳動,映出各自眼中的火光。
李牧緩緩坐下,手指敲擊著案幾。良久,他長嘆一聲:“夏姑娘,你可知此去意味著什么?”
“九死一生。”夏簡兮坦然,“但若不去,幽州可能守不住。幽州若失,北狄鐵騎可長驅直入,屆時生靈涂炭,我父親一生守護的江山,將成焦土。”
她頓了頓,聲音微顫:“父親教我讀史,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巢將覆,我輩豈能獨善其身?”
李牧眼中泛起血絲。他起身,從腰間解下佩劍――那是一柄古舊的青銅劍,劍身布滿細密的劃痕,劍格處刻著一個小小的“牧”字。
“此劍隨我二十三年,飲過北狄人的血,也斬過軍中敗類。”他將劍雙手捧給夏簡兮,“今日贈你,盼你持此劍,斬奸除惡,護我河山。”
夏簡兮鄭重接過。劍很沉,帶著沙場特有的肅殺之氣。
“謝將軍。”
楚楓看著她接過劍時堅定的側臉,忽然開口:“我與你同去。”
“楚公子,”李牧皺眉,“你的傷……”
“死不了。”楚楓簡單道,“且孫兆豐的暗樁,我比誰都清楚。”他看向夏簡兮,眼神復雜,“你我約定要活著回京,不是嗎?”
夏簡兮心中一暖,重重點頭:“是。”
當夜,云州大營燈火通明。五百箱軍械緊急裝車,配三百精兵押運,連夜出發。夏簡兮換上一身輕甲――這是李牧特意為她找的女將甲胄,雖略顯寬大,但防護周全。楚楓仍是一身黑衣,只在外面罩了件皮甲,顯得更加瘦削。
陳校尉率五十騎為前鋒探路,夏簡兮和楚楓坐鎮中軍,另有二百五十人分護車隊前后。石頭被強留在云州大營,臨別時哭成了淚人,夏簡兮答應他,一定活著回來教他認字。
車隊出營時,李牧親自送到營門。老將軍須發皆白,在寒風中挺直如松,對全體將士抱拳:“諸位,此去是為國戍邊,是為民守土。李某在此,靜候捷報!”
“誓死殺敵!”三百將士齊聲怒吼,聲震夜空。
車輪滾滾,馬蹄nn。夏簡兮回頭望去,云州大營的燈火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前方是茫茫黑暗,和隱約傳來的、北方的烽火。
三、險途
第一日平安無事。車隊沿官道疾行,沿途遇見不少南逃的難民,個個面黃肌瘦,拖家帶口。問起幽州戰況,都說北狄人兇殘,破城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聽說韓將軍死守城門,親自上陣,身上中了三箭都不退……”一個老丈抹著淚說,“可城里的箭快射光了,糧食也快斷了。再不來援軍,幽州……幽州就完了。”
夏簡兮握緊韁繩。車隊速度已到極限,但距離幽州還有四百里,至少還需兩日。
傍晚在驛站歇腳時,楚楓攤開地圖,眉頭緊鎖:“前方五十里有處險地,叫‘一線天’,兩側山崖高聳,中間道路僅容兩車并行。若孫兆豐要截殺,那里是最佳地點。”
“繞道呢?”
“繞道要多走一天。”楚楓指尖劃過地圖,“幽州等不起。”
夏簡兮沉吟片刻:“那便闖過去。但需提前布置――派小隊輕騎先占兩側山崖,清理可能埋伏的弓手。車隊分三段通過,間隔百步,這樣即使遇襲,也不至于全軍覆沒。”
“正該如此。”楚楓點頭,當即安排。
次日清晨,車隊行至一線天前五里。陳校尉率二十輕騎先行探路,半個時辰后派人回報:兩側山崖發現可疑痕跡,但未見伏兵。
“可能撤了,也可能是誘敵。”楚楓對夏簡兮道,“我帶人上山查看,你留在車隊。”
“一起去。”夏簡兮翻身上馬,“若真是陷阱,多個人多份力。”
楚楓看她一眼,沒再反對。
二人帶三十精銳沿小路攀上山崖。果然,在幾處天然掩體后發現了生火痕跡、散落的箭矢,甚至還有半塊吃剩的干糧――摸上去尚有微溫。
“剛走不久。”楚楓撿起干糧,眼神銳利,“他們在等什么?”
話音未落,山下忽然傳來號角聲!
是車隊遇襲的信號!
夏簡兮心頭一緊,沖向崖邊。只見下方官道上,不知從何處涌出數百黑衣人,正瘋狂攻擊車隊!那些人進退有據,明顯訓練有素,絕不是尋常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