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我完全沒有時間去想別的,我從來不知道我的人生會這么忙,給我13歲的沖擊特別大,尤其是當我來月經,悄悄地躲在房間里,拼命地喝著紅糖水,然后捂著肚子坐著看著窗外的月亮的時候,我才恍然我還有點時間可以坐著。
到達上海的第二天,畫展就開始了,我跟在孟宴老師的身后,看他給許多學生做指導,又接待了許多沒一張臉我能記住的大人,還有些眼睛是藍色的,頭發是黃色的洋人,很多人一開始都不知道我是誰,孟宴老師就提著我的衣服往前推,語氣淡淡的,卻帶著自豪地說,“我徒弟。”
那些人就會哇地一聲,對我投來傾羨的眼神,接著就開始有人跟我搭訕,甚至有人認出了我是《夕落》的小畫家,歡喜地朝我手上塞卡片,說以后要帶他的徒弟跟我切磋。
孟宴老師推開那人的手,冷著臉說,“沒有我的準許她是不許跟任何人切磋的,我們的畫不是為了跟誰切磋,那是發自內心的靈魂。”
那人訕訕地直說,是是是,隨后把卡片收了回去,幾許不甘地看著我。
孟宴老師看著那離開的人,捏著我的肩膀說,“李優,人心都是浮動的,你切記,不要忘記初心,可進取可進修,但別自傲。”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
在這種滿是招待客人,滿是畫展,滿是私下標畫的日子,孟宴老師給我定了每天一幅畫的任務,他說,“你隨心所欲地畫,感觸到了,就算再忙也要放下手里的事情,打開我給你的畫室,畫一幅你喜歡的畫,我不想再看到任何灰色,我想看到的是你的喜悅。”
他也不讓我畫多,每天一幅,多的撕了,少了就算不睡覺也要補齊。
我交了五六幅,他都不滿意,直到離開上海的前一天,那一副座落在夕陽下的凱旋門,他才滿意,接著那天晚上的獎勵是他帶我去逛上海,我被上海灘迷住了,黑夜里波光粼粼的海水,印著一輪高高的月亮,浩瀚無際的感覺,孟宴老師瞇著眼站在我身邊,風衣被風吹得飛起,夜晚的上海,沉靜著。(備:1993年12月14日,東方明珠廣播電視塔350米立體結構封頂)那時我們看到的還是尚未封頂的塔,孟宴老師說,等1995年帶你過來玩兒。
我點頭,朝那位置看去,帶著期待。
接著,我們從上海坐火車前往杭州,杭州的畫展持續了一個月,那是最為忙碌的一個月,我見識到孟宴老師分身乏術的能力,在一個月里,我對孟宴老師的崇拜達到了極點。
我更恨不得自己能快點長大,而幫到孟宴老師,孟宴老師蹲下身子摸著我的頭說,“不能著急著長大,人要一步一步來,順著自然的規律,然后帶著你的嗅覺跟你的感受,順著時間長大,這樣你的人生才會完美。”
我嗯了一聲,心漸漸地沉靜了下來,全心投入地去幫助孟宴老師,畫著我該畫的畫,做我該做的事,每天晚上回到住的地方之后,我會把語數英拿出來,今天看這一本明天看那一本,英語單詞我每天都在背,數學有很多不懂的,我就劃下來。
在杭州的第十五天,一個新的畫獎出爐。
名單上有張軒的名字。
孟宴老師捏著那份名單,笑了一下,說道,“這個孩子不得了,不得了。”
我湊過去看,那是一份叫空間比賽的名單,張軒的畫叫:帽子俠,得的雖然是第三名,但卻是年紀最小的,想到張軒拿著獎金喊著要去吃魚的情形,我就忍不住好笑。
孟宴老師摸摸我的頭,說道,“你不用急著去比賽,你得累積更多的情感,讓每一幅畫都成為頂級之作,那才叫成功。”
我看著孟宴老師,點頭。
過了杭州的畫展,下面的行程都非常地趕,一個半月要去五個地方,廣西,云南,都江堰,西安,最后一站是廣州。
離開家也一個半月了,我一開始并不想家,也不想任何人,在新鮮的事物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看到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畫,沖擊力常常讓我回不了神,但是在匆忙趕路的這一個半月,我卻開始想家,想許多人,我曾經以為我不會懷念的地方,我一直認為我恨得要死的地方,竟然讓我瘋狂地想念。
孟宴老師看了我畫的畫之后,笑著摸我的頭,說道,“你是想家了,能想家是好事,說明你心中有愛。”
我抓著胸口的衣服,愣愣地看著孟宴老師,他說……我心中有愛?
我心中一直都只有怨恨,他卻告訴我,我心中有愛?
1993年四月初,漫長的巡展到頭了,孟宴老師帶著我,回到海印市,呼吸著海印市的空氣,我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看著熟悉的街道,我有種宛然隔世的感覺。
糖糖老師的頭發剪短了,額頭還是有一戳服帖的軟發,他拉著我的手,說道,“我帶你回家。”
我重重地點頭,貪婪地看著他溫柔的神情。
此時,我竟然想要感謝李秀,感謝媽媽,感謝那個惡心的爸爸,感謝他們逼我去上美術課,讓我認識了糖糖老師,也讓我有了機會當孟宴老師的徒弟,我跟孟宴老師告別之后,糖糖老師就開車來接我,將我帶往回家的路上。
、第六十八章
回家的路其實很短,但在車里坐著,卻覺得好長,明明快要到的路程,總覺得它還差那么一點點。
然而當車子停在家門口,媽媽從屋里出來,那一刻我一直想著該怎么邁出去的腳遲遲沒有動彈,直到媽媽拉開車門,彎腰帶著笑容看著我,說,“優優,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