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斬獲頗豐,這個小娘子的箱奩素簡,所攜之物翻到底也不過幾件料子極好的奢美衣裙同一些精巧首飾。
老四帶人清點財物時,卻意外從哭求饒命的某個下仆口中得知,箱子夾層暗藏玄機。
——五張一千兩的銀票。
五千兩能支撐寨中上下兩個多月的錢糧開支,他們又可以快活逍遙好長日子了。
山寨諸人個個面帶喜色,三五成群地結伙騎馬去靖豐城找樂子。
殷瀛洲早年走馬章臺浪跡平康,輕拋千金醉臥北里,荒唐盡付笑談之間,近兩年暫歇薄刀嶺,于此一事上卻漸意興闌珊。
昨夜之前,他已素了半年,若定要為此次放浪找尋個緣由,大約是她那把清甜纏綿的好嗓子,勾得他委實無法自持。
因紓解得痛快,又難得一夜好眠,殷瀛洲通體舒泰,懶懶回絕了盛情邀請的老四等人。
他只愛一個人待著,小院子離眾人住所頗遠,單獨建在后山上。
屋后幾頃翠玉也似的森森竹海,浩蕩長風卷過,濤聲萬壑。
近處生了株高大繁茂,兩人才能合抱的老桑樹,幾百丈外還有一片碧玉般清澈透明的天池。
這地方甚合他意,天光云影倒映其間,花凝水露,柔波輕漾,一如沉在久逺記憶深處,那雙晶瑩剔透,春夜明月似的眼睛。
清明風起,江南暮春已至,山風微微拂動老桑樹新生的嫩葉,日光從枝椏間點點穿過,灑下碎金樣的光。
殷瀛洲倚靠著最粗的那根枝干,將脖子上那枚摩挲了無數遍的玉佩再次拿出,捏在手里仔細端詳。
這枚羊脂白玉制成的玉佩潔白無瑕,玉質細膩,一絲雜質也無,明亮的日光映照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雕工簡單質樸卻又靈動飄逸,隱有大家風范,識貨之人還能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辨認出一個雕成花紋形的“子岡”,正是出自琢玉大師陸子岡之手。
單憑玉質和雕工,足夠價值連城。
眼睫眨幾下,殷瀛洲握緊這枚玉佩,轉臉迎向日光,眼皮下半緹半紅,是刺入心底的銳疼。
“哥哥,我叫裊裊,你叫什么名字?”
衣衫臟亂的瘦弱少年滿是防備和敵意,就像豎起全身尖刺的刺猬,冷冷回答:“我沒名字。”
“那、那你想跟裊裊回康平嗎?……”
“不想。”
依舊是毫不客氣的一句話。
“……哥哥,你想走的話,這個給你,爹爹說它能換很多錢。”
“不知哥哥要去往何處?既是逺行,裊裊前幾日學的一句詩倒是可以送給你……夫子說,瀛洲是神仙才能去的地方呢。”
“輕舉觀滄海,眇邈去瀛洲。”
殷瀛洲低聲喃喃,闔目輕嘆。
這雙眼睛純凈澄透,似能映出人心最黑暗的惡念。
每每思及,自慚形穢。
他曾遍尋康平數次,也曾一人一馬走過江南各地,亦花錢雇了人一直四處查訪。
可歲月倥傯,前塵往事盡如風煙飄散,消失的無影無蹤。
天地茫茫,世間廣大,僅憑個人之力,又如何去尋十年前就已蹤跡難覓的故人呢……
一切探訪打聽得來的消息只是她是康平城有名富商秦家的獨女——秦黛瑤,小字裊裊。
而秦家早在他漂泊江湖時,因著改換了做生意的路子,舉家遷至外地,竟是再也無從知曉下落了。
如今,她該有十六七歲了罷?
大胤女子多早婚,若此生能得再見,她怕都是做母親的人了,甚至早已淡忘這件于年幼的她而,不值一提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