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日期是“大胤嘉平貳拾捌年肆月拾柒日 己亥年丁巳月戊午日”,落款是他的名字“殷瀛洲”。
——正是十天前。
她竟不知他還能寫得一手狂放蒼勁的行草……
細觀他的字,運毫轉鋒,若畫沙印泥,流暢清峻;分行布局,若刀切錐刻,瀟灑勻稱。
痛快之處,如飛鳥出林,驚蛇入草;自然之處,又如壁坼之路,屋漏之痕。
用筆著墨,毫無起止之跡,似鸞鳳翔空,又似蛟龍躍海。
端的是一手如他這個人一般逍遙不羈,逸興遄飛的好字。
翻過此頁,卻是他詳盡地寫明了自己雙親俱無,尚未娶妻,年齡幾何,且有多少錢財家資,還特意注上他自少年即是四處流浪,居無定所之人,籍貫不詳,生辰八字也不知云云。
洋洋灑灑的行草三頁,細聞之下,隱隱還有些潤膩的墨香。
透過這份婚書,裊裊似乎看到了在她未察覺之時,殷瀛洲正襟端坐于書案后,趁著風和天朗,日光正好,在瀟瀟颯颯的竹濤聲中,垂了深邃烏黑的眼,濃眉輕斂,薄唇微抿,靜心凝神,屏氣穩息,挽袖提筆。
豹毫筆,廷圭墨,澄泥硯,行云流水中將他所有不可說不必說的心緒溶在筆尖,浸于紙上。
字里行間,他滿滿的情意,力透紙背。
或許是他早已備好,只是近情心更怯。
也或許是他對她是否愿嫁于他還心存猶疑。
更或許是他僅僅為了哄她高興,使她安心。
裊裊捧著這張婚書,似悲似喜,止不住的酸澀淚意上涌。
他甚麼都知道……
爹爹和娘若是仍牽掛著她這個女兒,此時會在天上為她歡欣落淚嗎……
“別哭……我知我的字難看,可我自認為,還未難看到讓你哭出來的地步罷?”
殷瀛洲抬手拭去裊裊眼角的淚,將她抱在懷中,哄她:“雖是工期有點趕,衣裳尺寸應還算合身。只不知是否合小姐的心思。若是不喜,望小姐大人有大量,寬宥一二……”
“瀛洲哥哥,我……”裊裊淚光盈盈中仰起臉望向他,啜泣著輕聲道:“我,我很喜歡……我也愿意……”
“旁人娶妻要三書六禮,我一張紙即能弄個仙女兒回家。無本萬利的買賣,我這回賺大發了。”
殷瀛洲低頭凝視著她的眼睛,認真道:“裊裊,你要想好了。婚書上寫了名字,便能入官府的戶籍造冊。你日后反悔的話,我要去告官的。”
裊裊聞,憋不住“撲哧”笑了聲,兩個小酒窩頓現。
頰邊還沾著幾顆瀅瀅碎淚,初荷凝露也似,極是動人。
裊裊將眼淚全蹭在殷瀛洲胸前,抱著他的腰悶笑:“你這人不是最最藐視王法律令的嗎?你是官府通緝的要犯,登門告官正好是自投羅網,省得靖豐府尹發兵緝拿你了。”
“小姐何故出此無稽之?小的可是再老實不過的良民。那個老匹夫連我姓甚名誰容貌長相都一概不知,談何通緝?去年冬天我割了他的雜毛小作懲戒,他早就嚇得尿褲子了。這不安生了快半年,也沒聽靖豐府衙再有剿匪意圖。”
殷瀛洲親了親她的眉心,笑道。
他實屬厚顏,若非有違風儀,裊裊真想給他個白眼。
既如此,裊裊取過筆墨,穏了穏心神,鄭重地在殷瀛洲的名字旁邊寫下了她的名字。
清婉雋秀的簪花小楷與銀鉤鐵畫的行草并列一起,確是很有那么點兒天造地設的意味。
裊裊為這個念頭生出羞喜交加的赧然,拿起婚書轉過身輕輕吹了吹未干的墨跡,不敢回視他。
待墨跡干透,殷瀛洲站在她身旁,取過婚書上下看了看,道:“這一看,更顯出我這字像是狗爪子刨出來的,臉要丟到茅坑了。”
裊裊吃吃笑著睨他一眼:“難得你肯服軟。”
殷瀛洲順勢握上她的手,將她緊緊箍在胸前,咬著她的耳尖一路舔吻。
濕熱的唇舌在白膩的后頸處反復流連,他呼吸熾烈,嗓音低啞:“不如夫子教教學生,如何寫得一手妙字?”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