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清居的夜宴從申時吵鬧至亥時才散了,席間七人大多是與秦家有所往來的商賈子弟,年紀亦同他相仿。
這群公子哥兒們自小膏粱富貴錦繡堆兒里養著,生于斯長于斯,于吃喝玩樂聲色犬馬上很是精通,特招了歌妓女樂作陪,燈燭輝煌紙醉金迷,嬌聲巧笑間飛觥走斝,鬧騰得不亦樂乎。
宴至末了,酒酣耳熱,不免放浪形骸,淫興大發,摟過身旁女子扯衣咂舌,便要當場演一出活春宮。
殷瀛洲冷眼旁觀他們與碗盤中飛禽走獸不分彼此的做派,不著痕跡擋開美艷歌妓的斟酒。
他本極其憎厭此等場面,寒冬雪夜,萬事難比與愛妻圍爐閑話,炙栗共食。
她絮絮說著微不足道的瑣事,耳墜步搖沙沙搖曳,又或抱著幼子輕聲哼唱歌謠,聽他講些帝京最近流傳的逸聞趣談,紅泥小火爐上“咕嚕咕嚕”燉著甜湯,騰騰熱氣氤氳,一切都溫柔得令人憊懶。
奈何宴席應酬是生意人躲不開的麻煩,臨近年關,人情往來內外打點亦不能疏忽。
近些日子天天早出晚歸,他已連著四五日未同她說上話了,同一屋檐下的夫妻竟像隔了十萬八千里。
思及今夜又見不著那張笑吟吟候他歸家的俏臉,殷瀛洲暗忍焦躁,指節卻不耐地輕敲酒案,墨玉扳指亦靈活閃動微光。
這位公子形容出眾,坐姿端挺如巍峨玉山,卻冷峻寡,狹長黑眸不經意一抬,似厲電驚空,除了命她斟酒,再無逾矩,與旁人大不一樣。
歌妓怯怯看一眼他沉默不豫的側臉,暗自揣度是侍奉不周惹惱了他,便使出討好客人的法子,斟滿酒樽媚笑著向他身上貼去,聲如鶯囀:“公子爺,且再飲一樽。”
一陣濃艷刺鼻的脂粉香嗆到面前,殷瀛洲酒勁上頭,渾身都不松快,聞著更添煩悶,遂皺眉輕斥:“你退下,某無需服侍。”
客人若是不滿,回了妓館,少不得挨一頓鞭子。
歌妓臉上的笑僵住了,慌忙下跪,高綰的流云髻上緋色瓔珞流蘇搖出雨珠樣的碎光,在精心描畫的眼眉間粼粼跳躍,嬌怯之態,楚楚可憐,她抬頭看著殷瀛洲,桃花眼里竟有淚滴下,“公子爺切莫惱怒,都是奴的不是……”
殷瀛洲剛要開口,一個人影閃到眼前,拍著他的肩膀,嘿嘿笑道:“賢弟,何至于怕嫂夫人到如此地步?你這般冷臉,未免唐突美人。”
這人約莫二十七八,容貌稱得上清俊,只衣襟凌亂,兩頰浮現酒醉紅暈,腳下搖搖晃晃,活像只煮熟的螃蟹,使人發笑。
原是隆昇銀號的賀凌川,此次夜宴即是他做東。
殷瀛洲揚眉一笑,順水推舟,“家里奶奶好生厲害,殷某不敵。賀兄既有憐香惜玉之心,弟自當成全。”
賀凌川哈哈了幾聲,惋惜搖頭:“愚兄家里也擺了幾個,個個俯首帖耳,指東不敢往西。依愚兄之見,女人麼……不能慣著,否則便要爬到男人頭頂作威作福,不知誰才是她們的爺。”
“賀兄馭家有術,弟不能及。”
殷瀛洲
гouщenщu.de)(rouwenwu.de)抬手一指仍瑟瑟跪著的歌妓,“你起來,去侍奉賀兄,”說著舉樽,微微頷首示敬,“弟便不擾兄之雅興。”
賀凌川有求于殷瀛洲,對他下了十足的功夫,以便投其所好。
其人身家不明,大約亦無親眷,是秦家獨女回江南故里時自招的夫婿。
不過短短一年多,即能在商賈云集的京中立穩,雖仗岳家的根基,亦脫不開他自身的過人智計。
光是三家新開的綢緞莊,銀子真個下雪也似鋪天蓋地涌入,生意興隆得他這開銀號的都眼紅。
賺了大把銀子,卻既無妾侍通房也不愛風月之所,若非他有一妻一子,賀凌川倒以為他是天生清心寡欲的和尚命了。
鷹隼良駒,古玩玉器,男人喜好的玩意兒他都意興闌珊,堪稱鐵板一塊,賀凌川著實發愁。
殷瀛洲既這般說,賀凌川不好再堅持,待要轉身,卻又聽他道:“那件事未必不可,年利不計,數目亦好商量,只一點,秦氏要入資……”
他比了個數,眼神清明,鋒利似刃,不見半點醉意,“賀兄意下如何?若成,咱們便立刻簽契畫押,一式三份,你我兄弟各執一份,明日官府歸檔留存后,三日內銀子到賬,分文不少。”
賀凌川聞巨震,一肚子酒全變成了冷汗,人也一下子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