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的事情,于衛烜而,起初是擺脫不了的噩夢,蝕心蝕肺;后來是他心底的一塊痊愈后的疤痕,雖然已經不痛了,卻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
而這噩夢的根源,便是阿菀的死亡,是他到死時都無法釋懷的事情。
阿菀的死,衛烜仔仔細細地查過,那時十五歲的阿菀雖沒有現在的健康,卻極少再生病了,如果這么養下去,太醫說到她二十歲,孕育子嗣應該沒問題。可是,康儀長公主夫妻的突然死亡,是摧毀阿菀身體的一個原因。
悲傷過度,加之接踵而來的喪事操辦及守靈等原因,生生熬著,直到康儀長公主夫妻下葬后,阿菀已經病倒了,足足養了一年身子才好一些。而一年后,阿菀被太后召進宮,遇到三公主時,被三公主惡意推進御花園的湖里,又病了一場……
昏暗的燈光下,少年的眼睛掠過森然寒意。
“你到底怎么了?突然跑過來問這些?難道是我爹娘那兒有什么事情?”
少女清柔的聲音傳來,在安靜的夜中,如同柔軟的鵝毛拂過人的心坎一樣,心臟幾乎沉醉。衛烜有種不愿醒來的醉意,將腦袋輕輕地靠在床沿邊,安靜地感受著她的氣息,沒有人知道,光是感受到她的呼吸,都讓他沉醉感動。
她是鮮活而健康的,就陪在他身邊,沒有離開,更沒有到一個讓他永遠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阿菀覺得今晚的少年有些不對勁,莫名其妙地跑過來,然后詢問她爹娘近期是不是要出門辦事或訪友之類的,阿菀聽到他的話,第一時間琢磨著,是不是有人想要對付她爹娘,讓衛烜知曉了什么,所以特地過來問她。
當然,也許可能也是自己腦補多了。
“什么怎么了?”衛烜抬頭看她。
阿菀見他滿臉無辜的樣子,有種想要擼起袖子胖揍他一頓的沖動。所以她很不客氣地伸手戳了下他的臉,這張臉無疑是過份漂亮的,正是粉嫩的少年時期,輪廓柔和,還未成長成青年,那種介于少年及男孩之間的一種最純粹干凈的美,實在是讓人無法拒絕。雖然這種美可能在成年人眼里,是一種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但是阿菀卻偏愛這種干凈的美好。
自家的小孩養得這般好,讓她也有點驕傲呢。
“若是沒什么事情,你干嘛突然過來問這些話?”阿菀又戳了他幾下,“別忽悠人,你有幾斤兩我還不知道?”
不,他有幾斤兩阿菀絕對不知道!甚至她一定不知道他時刻在覬覦她,想對她做一些讓她哭泣的邪惡事情。視線滑到少女白晳修長的脖子上,只露出一小截卻比全部更吸引人,在燈光中那張臉更顯美好無瑕,他的喉結滑動了下,怕自己忍不住,趕緊移開目光。
只是眼睛可以強迫不看,但是屬于少女身上的幽香卻若隱若現,無處不在地撲入鼻翼中,提醒著她的存在,讓他的身體慢慢地躁熱起來。
生怕被她發覺異樣——到時候阿菀絕對會將他趕走的,他不著痕跡地換了個姿勢,漫不經心地道:“自然是沒什么事,我只是擔心姨父突然接到朋友的來信然后出門訪友或者是有什么事情出門,到時候他趕不回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到時候你豈不是要難過?我可不想咱們的婚禮發生什么意外。”
聽到這話,阿菀只能暗暗翻了個白眼,覺得他在瞎操心,想到他這兩年來的表現,巴不得趕緊娶她,倒是也能了解一點。
當下阿菀沒好聲氣地道:“你想多了!我爹現在可沒有心情出門訪友,其他的事情再重要,也沒有他女兒的婚禮重要,所以他這段時間都不會出門,你就安心吧!”說著,阿菀又捏了捏他的耳朵——衛烜坐在腳踏上,腦袋剛好到她腰部位置,阿菀捏他耳目捏得十分順手。
可惜她不知道,在她的手捏住他的耳朵時,少年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還有,你是不是忘記了你父王干的好事了?我爹現在心情很不好,都是拜你父王所賜。”阿菀說著,用力掐了下他,決定幫她可憐的駙馬爹出一下氣,掐不到瑞王不要緊,掐他兒子也一樣,這叫父債子償。
衛烜咳嗽了一聲,仿佛很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知道父王會做這種事情,我先前已經去和姑父、姑母賠罪了。”心里卻給他家老頭子暗暗打氣,干得好!繼續努力!
阿菀聽罷,忍不住好笑,這熊孩子依然懂得如何討她爹娘歡心,因為他特地上門來請罪,使得她爹娘對他更滿意了,一腔怒火只往瑞王身上燒去,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而對即將要娶走自家寶貝女兒的衛烜卻如春風般柔和,沒有像以往那般橫挑眉毛豎挑眼的。
或許,還有當時衛烜保證婚后待她好,有空就陪她回娘家有關?
阿菀當時看罷,實在是想捂臉。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阿菀心里升起的疑惑很快便被衛烜給揭過去了。隨著夜色漸深,阿菀不得不催他離開,雖然看他可憐兮兮的模樣挺想心軟的,可再心軟也不能讓他在這里過夜。
并非是因為什么男女大防——一個連討要個吻都臉紅得要死的少年讓阿菀覺得沒啥危險性,主要是怕他得寸進尺,所以一開始就不能太過縱容。這種事情某人絕對干得來!
衛烜還是被阿菀趕走了。
輕松地避開了公主府巡邏的侍衛,黑暗的角落里,少年的身影如同一只夜貓般輕盈,悄無聲息地融入黑暗中,從容離去,未驚動任何人。
這種潛伏躲避的功夫,還是他上輩子在軍營中和一個小老頭學的,那老頭在邊境中待了一輩子,人看著瘦伶伶的沒什么用,卻有這一手祖傳的功夫,若是他想,連皇宮的守衛也發覺不了他。聽說他祖上是個盜墓的,直到大夏開朝后,才金盆洗手,改回正當營生,但是這手藝卻一代代地傳下來,以便亂世到來時,能干回本行業混口飯吃。
衛烜救了他一命,于是這老頭為了報恩便教他了。
上輩子在軍營中,衛烜學到了很多東西,一身紈绔習性釋數褪盡,三年的征戰,讓他成為一名北方蠻夷部落懼怕的殺伐果決的修羅,手上沾滿了敵人的鮮血,澆筑了那方草原。
雖然記憶很痛苦,卻在這輩子醒來后,將那些東西帶了回來,造就了現在的衛烜,讓他早早地退去了那無用的紈绔習性,走上另一條路。
這輩子,他只想讓阿菀生活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他不愿阿菀多思多慮弄壞身子。上輩子的事情只需要他一個人承擔便好,作為一個男人,自然要為心愛的人擔當起一切。所以那些事情,便由自己去處理罷。
然后,她只需要養好身子,陪著他一起慢慢地變老,然后死同穴。
站在黑暗的皇城中,衛烜抬頭看向天上的星子,突然笑了一下,笑容猙獰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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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六月份,三皇子妃莫茹肚子已經九個月大了。
自從她懷孕滿七個月后,皇后便免了她進宮請安,讓她在府里好生安胎。莫茹當時溫順地向皇后謝了恩,眼角余光恰好瞄到皇后明顯得意的神情,還有嫡親婆婆鄭貴妃平淡神色下的晦澀。
當時她心里是近乎平靜到沒感覺的。
這種情緒十分稀奇,讓她突然對祖母當時的話有了些許領悟,然后不再虐待自己和孩子。
而在她的肚子顯懷時,無法伺候丈夫時,她也很平靜地給三皇子安排了伺候的人,由他選擇到哪個側妃或者妾侍院子里,心里泛不起絲毫的波瀾。
有時候,她會摟著女兒,摸著肚子里的孩子在心里對他們說:娘親會做得更好,爭取給你們更多的東西!屬于她的,沒人能拿走。
在她安胎的那段時間,三皇子后院熱熱鬧鬧的,兩個側妃和幾個侍妾你來我往,斗個不停,她隔岸觀火,倒是瞧出了不少趣事。若是以往,她心里難免會難受泛酸,可是這人一想開,換一種心情來看事情,便會發現其中的可笑之處。想到自己曾經也是她們中的一員,莫茹當時心里是難受的,然后便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