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簡單地說著,孟妘讓宮人絞了帕子過來給太后擦額頭的汗。
過了一個時辰,太醫將煎好的藥端過來了,并且以金針將太后弄醒。
太后被一個嬤嬤扶坐在床上,渾濁的眼睛看著床前伺候的人,目光一一掠過幾人,當看到恭敬端藥碗的洛英時,目光微亮,只是很快發現了什么,目光又變得黯淡下來。
“皇上呢?怎么不見他?”
太子忙答道:“父皇剛才離開,孫兒擔心父皇的身子,便讓他先去歇息,由孫兒和太子妃照顧皇祖母。”
太后到底還是心疼皇上的,聽罷也沒糾結皇上不在的事情,等喝了藥后,拉著太子的手道:“燁兒,哀家剛才夢到烜兒了,親眼看到烜兒穿著被血染紅的戎裝,在明水城外的萬嵬坡被一支利箭穿透心腔而死,周圍盡是染血的尸體和烽煙,哀家還清楚地看到萬嵬坡那兒的土地是黑中混了點兒黃的,那種黃色有些像……”
太子聽得心臟都有些停了,臉色蒼白了幾分。
“皇祖母,夢都是反的。”清冷的聲音響起,語氣里帶著幾分安撫人心的柔和,緩緩道:“孫媳婦前兒收到了壽安的信,說近日明水城少有戰事,烜弟在明水軍中也待得好好的,并不需要他親自上戰場。”
“是這樣么?可是衰家當時明明很清楚地聽到了從明水城八百里加急來的急報,匯報烜兒的死訊,烜兒是在文德二十六年的七月初十晚上亥時沒了……后來……烜兒被皇上追封忠烈王,過了幾年,新帝登基時又追封了一次……烜兒名滿天下,無人再敢說他是不學無術的紈绔草包……”
太后的聲音有些飄忽,在這樣寂靜的夜晚,顯得森冷無比。
“哀家當時在哪里呢?烜兒怎么會戰死了呢……烜兒……嘉兒……是母后對不起你們……”喃喃地說著,眼淚從太后渾濁的眼睛中流了出來,沿著枯瘦的臉頰掉到錦緞面的被褥上。
太子和孟妘都被太后那種仿佛預般的語氣弄得毛骨悚然,明明現在才文德二十五年,距離文德二十六年還有一年多,莫不是人之將死,能看到未來的事情?
孟妘心里有了不祥的預感。
“皇祖母,您累了,應該多休息,等您的身子好了,烜弟便回來了。”太子柔聲說道。
太后又怔了一下,轉頭看到太子關切的目光,仿佛突然大夢初醒般,遲疑地道:“哀家好像腦子有些糊涂了,現在是幾年了?”
“皇祖母,如今是二十五年呢。”太子柔聲道。
“二十五年?不是二十六年么?”太后依然有些糊涂。
幸好,這時藥已經涼得可以入口了,太子耐心地伺候太后喝藥,順便同她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
等伺候太后歇下,已經近天亮了。
太子和孟妘直接在仁壽宮的偏殿歇下,夫妻倆躺在床上,湊到一起說悄悄話。
“皇祖母應該只是做夢罷了,當不得真的。”太子沉聲道:“烜弟身份何等貴重,怎么可能會親自出城參戰,趙將軍也不會輕易讓他涉險。且他身邊有好些父皇賜下的親衛,皆是侍衛營出來的好手,也是見過血的,悍勇非常,有他們在,哪可能會讓他出事?”
太子妃聽著他的絮絮叨叨,并沒有反駁他的話,而是伸手將他抱住,摸摸他的背,將臉貼到他的胸膛上,傾聽他的心跳聲。
過了半個月,太后的病情終于穩定下來了。
文德帝雖然忙于政事,但每日依然會過來探望,而太后生病的事情也在后宮引起了重視,并不是像以往那般的習以為常——畢竟太后年紀大了,總會有個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大家都習慣了。卻未想,這次太后生病,宮里最受寵的江貴人卻被打了板子送進冷宮,讓宮中的女人們意識到太后的病情不同于以往。
最讓人驚訝的是,太子放下了差事,天天守在仁壽宮中侍疾,對外的說詞是代替皇上在太后身邊盡孝。太子此舉,讓人不免想多了一些,猜測是皇帝的意思還是太子自己求來的。
比起朝堂,后宮中的女人反應更直接一些,特別是那些有皇子的嬪妃們,心思也有些蠢動,連幾個皇子們也各有心思。
文德帝和太子仿佛并未發現一般,依然如故。
半個月后,太后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文德帝也有些驚訝,暗暗觀察,便知道了原因。
文德帝進來時,便見太子和太子妃坐在炕前的椅子上,正給太后讀佛經,太子的兩個兒子都依到太后身邊,笑嘻嘻地聽著父母念佛經,看起來一派和樂融融,氣氛溫馨。
文德帝冷肅的神色柔和了幾分,進來便笑道:“你們是在做什么?母后今兒的精神好了許多。”
太后朝他笑道:“皇上來了,過來坐。”待皇上坐下了,各自請安完畢,繼續道:“這些日子,太子妃常給哀家讀佛經,哀家心里舒坦了許多,洛英這孩子伺候得也好。”
文德帝下意識地看向被太后點名的洛英,發現她雖然看起來依然恭順謙卑,可是神態變了許多,沒有以前的那般卑怯,而是有了一絲飛揚的色彩,這是在宮女中極少見的。
瞬間,文德帝便明白了太后轉變的原因,不由得看了低眉順眼地坐在太子身后的太子妃一眼。
說了會兒話后,太后突然嘆了口氣,“皇上,明年七月份前能不能將烜兒召回來?”
文德帝一愣,問道:“母后為何突然說這話?可是想念烜兒了?”
“不,只是覺得明年七月是鬼月,烜兒待在那邊不好……”
文德帝納罕,現在才四月份,今年也有七月,可怎么不說今年的七月不好,單單說明年七月?只是太后不說,文德帝雖然不明白,也只以為她又想念衛烜了,當下便道:“朕先看看,若是可以自然能召回來。”并沒有給一個確切的答案。
太后卻極為滿意,拉著皇帝開始絮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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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儀長公主夫妻從陽城回來后,發現外孫已經可以連續翻身了,都高興不已。不過等他們發現外孫其實最喜歡做的事情是連續翻身,最后累得像只小烏龜只能面朝下地趴著翻不回身而掙扎嚶嚶哭泣時,又忍不住覺得好氣又好笑。
“長極乖,飯要一口一口地吃,哪里能一下子便將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翻身上?”羅曄將外孫抱起來,扶著他坐好,給他擦了擦熱出來的汗。
阿菀笑瞇瞇地道:“他現在就喜歡翻身,只要放在那里不管,他能自己翻到床下去,我都不敢讓人離了他。”
一家三口圍著孩子說了會兒話,康儀長公主突然問道:“對了,烜兒呢?又出城去巡邏了?”
阿菀頓了下,方才道:“不是,是去莊子了。”卻沒說去莊子做什么。
康儀長公主早就知道了女兒在北地這里置辦了幾個莊子的事情,當初聽說她砸了一萬兩銀子過來時,以為她小姑娘沒出過門,不知道北地的情況,只是好玩地弄了一些,覺得給她玩玩也可以,若是折了銀子,自己再給她補上便可,根本沒怎么放在心上。
可誰知,最不放在心上的事情,卻讓她干出了成績,還解決了明水軍每年冬天的口糧問題,給衛烜省了許多麻煩,真真是妻賢夫禍少。
“娘,和我說說你們在陽城的事情吧,我想聽呢,阿妡的兒子怎么樣了?長得像誰?”阿菀馬上撒嬌,不著痕跡地將康儀長公主的注意力轉移。166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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