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田
馬車在偏僻的巷子停下,穿著莫莫新織出來的青衫,走下馬車顧懷朝著掀起車簾的李明珠揮手道別。
從酒樓回來的這一路上,倒沒有聽見李明珠抱怨什么,明明是之前打點好的事情,臨到頭了當官的卻要出爾反爾,換了誰都會有些怨氣。
但不知道李明珠是確實調整得太快,還是不愿意在顧懷面前談論這些,這一路偶爾響起的閑談還是和之前一樣平淡。
既然她這番做態,顧懷自然不想也不會對這番事情有任何評價,事實上如果不是李明珠幾天前就在說這件事情,不好臨時推辭,他實在是連酒樓都不想去。
想到這里顧懷的神色略有些古怪,他實在是想不明白李明珠現在打算做什么原本那種大家互不干擾獨立自主的生活就挺好的,他得以在蘇州城里平靜度日,李明珠可以不用考慮嫁人問題--但自從被綁上了山,回來之后這段原本就古怪的夫妻關系便變得更古怪了起來。
“相公之后還有事?”
“沒什么事,離散學還早,倒是可以回一趟書院。”
“相公辛苦。”
“談不上什么辛苦,只是去給他們布置些作業”說到這里的時候,顧懷的視線朝著小巷盡頭一瞥,頓了頓,“現在看來倒是應該有事了。”
李明珠也往那邊看了一眼,負手而立的楊溥靜靜地等待著。
“是相公的友人?”
“是最近才來書院的那位老先生。”
“這樣啊,”掀起車簾的李明珠點點頭,“那就不打擾相公會友了,這里離家近,散了學也是可以邀回家坐坐的。”
顧懷點頭應了聲好,馬車的車簾也就重新放下,緩緩駛離,顧懷揉了揉還在發疼的左肩,轉身走向巷子深處。
楊溥來堵巷子口肯定沒什么好事。
楊溥這個人,其實相處這么段時間下來,多少也是摸清了些脾氣。
其實論年歲,楊溥實在稱不上老頭,雖然這是個四五十歲就可以稱長者的年代,但楊溥很顯然還處在年富力強的階段。
零零散散的語句里,雖然沒有刻意打聽,不過楊溥當年在京城肯定也不是什么簡單角色--這一點從他偶爾針對時事的只片語就能看出來。
嚴肅,沉默,偶爾還嘴欠,渾身透著某種暮氣,總是一句話就直剖問題的根源,對于前半生所學的知識框架來說是歪門邪說的知識也樂于吸收,那雙眼睛里世事總是翻不起一點波瀾。
讓人不喜歡,奇怪的是卻也討厭不起來。
顧懷走到楊溥身邊,露出些不懷好意的笑容:“啥事啊,干爹?”
很顯然楊溥已經被他煩得懶得在稱呼上追究了,只是瞥了一眼他的手臂:“傷勢如何?”
“傷筋動骨一百天,估計還得休養段時間。”
“走動無礙?”
“我現在倒是挺喜歡坐馬車的”
楊溥點點頭:“那就給你一輛馬車。”
顧懷怔了怔:“什么意思?”
楊溥轉身朝著巷外行去,喧囂的人聲和陽光一起撲面而來,河邊的翠柳隨風輕蕩,他沿著河堤慢行,沒有回頭去看一臉狐疑跟上來的顧懷,只是輕輕開口:
“蘇州城外十二縣四城,你可知道如今還剩下幾座沒有遭叛匪荼毒?”
想起之前從山上下來時看見的某些景象,顧懷沉默片刻:“不是說三百里內無匪患?”
“是一百里了,”楊溥面無表情,“叛匪剛攻下雞西縣,和蘇州城之間,只隔了一座丘城。”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楊溥沒理他:“你應該知道,本朝自開國便是地方府兵屯田制,蘇南一地承平百年,并無常設軍隊--這也就是說現在還能抵擋叛匪的,便是那些閑時為農戰時為兵的百姓。”
“讓種地的農民去打起義軍,這不是缺德么?不過還是那句話這關我什么事?”
“府兵一敗再敗,京城震怒,地方人心惶惶,所以這一次,很多人下了決心,”楊溥頓了頓,“要平叛,府兵戰力又堪憂,所以需要整編軍隊,清理屯田--起碼要讓某些兼并土地的人把地吐出來,府兵才能安心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