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遲疑了一下,還是在曾漁耳邊問道:“哥哥以后也是要娶嫂子的是不是?”
曾漁隨口答道:“總要娶一個的吧。”
妞妞沉默了一會,然后突然問了一句:“哥哥娶了嫂子那妞妞和阿娘去哪里呢?”
大雨灑落在鄉間古道上,路面形成一層白白的水霧,曾漁要小心腳下不要踩滑,時不時還要抹一下臉上的雨水,妞妞這句問話起先讓他有點莫名其妙,隨即醒悟,心里一酸,眼淚差點流出來——
年幼的妞妞是認為嫂子都是不好的,大嫂子謝氏要把他們母子三人趕出家,等曾漁娶妻后,想必也要把阿娘和她妞妞趕出去,所以才會問到了那時她和阿娘去哪里?
曾漁聳了聳身子,將妞妞背上去一些,伸手過肩摸了摸妞妞的臉蛋,說道:“妞妞和阿娘以后都和哥哥在一起,哥哥以后娶了嫂子,若那嫂子敢對妞妞和娘不好,哥哥立即叫她滾蛋——”
“哥哥,滾蛋是什么意思?”
“滾蛋啊,滾蛋就是休了她、不要她、叫她出門的意思。”
妞妞不說話了,伏在曾漁肩背上貼得緊緊的,好半晌道:“哥哥為什么對妞妞、對阿娘這么好?”沒等曾漁回答,這小女孩自己有了答案:“因為哥哥和妞妞都是娘親生的,大哥不是娘親生的,對不對?”
曾漁笑了起來,妞妞年幼,這時也沒辦法向她多解釋,親生兒女對父母不孝的多得是,說道:“咱們大哥其實心地也好,就是大嫂不賢惠——這樣吧,哥哥以后要娶妻,除了要娘同意之外,也要問妞妞的意見,妞妞若說不喜歡,那哥哥就不娶,另找人,這下子妞妞放寬心了吧。”
妞妞“格格”的笑,忽然挺身叫道:“路亭,路亭,到路亭了。”
鄉人把驛亭叫作路亭,一般隔七、八里就有一座,跨路而建,供行路人歇肩、躲雨、乘涼,有些路亭還有附近的百姓在亭內設置茶水,免費供行人飲用,俗稱“施茶”,故路亭也叫茶亭——
大雨中,四喜拽著黑驢率先進了路亭,曾母周氏一直緊張地持傘揪鞍,生怕被顛下驢背,進了路亭才松了口氣,四喜先卸下肩頭的書篋擱在亭內石板座上,又過來接曾母周氏手中的傘,這小奚僮用袖口擦著臉上的雨水,笑容可掬說廢話:“二奶奶,到路亭了。”
曾漁背著妞妞奔進路亭,將妞妞放下,急忙去扶母親下了鞍,上下一看,母親頭臉和上身都還好,沒怎么淋濕,但青布長裙下擺和鞋子全濕了,且喜母親是不裹足的,不然裹腳布濕了腳要痛。
曾漁扶母親坐下,不及卸下自己身上的羅盤包袱,先去驢背衣奩里給母親找布鞋換上,原先還擔心這種細藤編的衣奩會進水,打開看才放心,細藤衣奩刷了多遍桐油,防水性很好。
四喜取了布巾來給曾漁擦臉,一面幫曾漁卸下包袱和劍,曾漁擦了一把臉,這才發現路亭先有三個人在,一個是頭戴東坡巾身穿窄袖曳撒的老士人,須發已白,手里一根鳩頭杖,坐在路亭一端,臉朝著亭外看雨;另兩個顯然是這老士人的仆從,一個五十多歲、一個二十多歲,一擔行李擱在一邊。
那個年老的仆人見曾漁看過來,便作揖道:“這雨來得甚快,讓人躲避都來不及。”
曾漁聽這老仆的口音不是本地人,還禮道:“是啊,全身都淋透了,所幸是暑天——老人家從哪里來?”
老仆道:“我等從福建來,公子是本地人吧,請問這里離北路驛站還有多少路?”
曾漁道:“此去六、七里便是杉溪驛,既有驛站,也有客店。”
老仆與曾漁說話時,那老士人瞑目而坐,一手扶著鳩頭杖,一手擱在膝蓋上,手指一動一動,似在為某事沉吟不決。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