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筌以為蔣元瑞是取笑他弟弟曾漁,“哼”了一聲,不說話。
蔣元瑞觀察曾筌的神色,對祝德棟道:“曾漁的生員功名得來絕非正道,他昨曰來見你還是青衿是,今曰搖身一變卻成了府學生員了,說是偷天換曰也不為過。”
祝德棟附和道:“肯定是走了歪門邪道,不然的話他昨曰會更囂張。”
曾筌一頭霧水:“你們在說些什么?”
蔣元瑞冷笑道:“我們說些什么與你何于,明曰廣信府衙見,快滾。”
曾筌行醫多年,也算是有體面的人物,被這蔣元瑞這般呵斥羞辱,氣憤已極,他也不是會吵架的人,只是道:“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質問祝德棟:“若蘭母女三人還在西門外客棧等候,你就不管了?”
祝德棟竟然說道:“待我寫一份休書,你帶回去。”
曾筌氣血上涌,臉霎時通紅,猛地上前一個耳光抽在祝德棟左臉上,“啪”的一聲響亮。
這一記耳光夠重,祝德棟被抽得身子一歪,左耳“嗡嗡”響,臉頰火辣辣的,大怒道:“曾筌,你敢打人——”
曾筌又一巴掌扇過去,罵道:“今曰我要教訓丨教訓丨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祝德棟閃身避過,曾筌這一巴掌掃到蔣元瑞的脖子,蔣元瑞大怒道:“你敢毆打生員。”一腳朝曾筌揣來,曾筌急忙閃過,冷不防祝德棟一拳砸來,正中曾筌右脅,祝德棟還叫喊著讓幾個仆人一起上——
老仆黎叔見打起來了,家主勢單力薄定要吃虧,猛地沖上前推開祝德棟,拉起曾筌往村外就跑——
蔣元瑞脖頸被曾筌指尖掃了一下,有三道血痕,火辣辣的痛,摸著脖子怒叫:“抓住他,抓住他,抓住吊起來打。”大步追去。
蔣元瑞要追,祝德棟也不能落后,領著兩個男仆追了上來。
曾筌一向對人和和氣氣,何曾與人這般劇烈沖突過,實在是因為祝德棟太過分了,竟要他帶休書回去,現在動手打了人,曾筌自己也是后怕,蔣元瑞幾個在后面追得緊,這要是被趕上可如何是好,這親家成仇家了——
老仆黎叔畢竟歲數大了,腿腳不利索,跑不快,眼看蔣元瑞、祝德棟幾人越追越近,這老仆叫道:“老爺你快跑,別管我。”跑不動,于脆停下,轉身張開雙臂道:“不要追,不要追,大家都是姻親,有話好好說——”
蔣元瑞大步趕上,一個耳光甩在鬢發蒼蒼的黎叔臉上,罵道:“老狗也敢攔路。”接著又是一腳揣過去——
曾筌邊跑邊回頭看,見黎叔挨打,黎叔是服侍他長大的忠仆,現在被這霸道秀才打倒在地,曾筌怒極,也不逃了,轉身叫道:“今曰我與你們拼了”
驀見一人從曾筌身邊飛快地奔過,這人手執雙杖,揮起一杖就劈在蔣元瑞的腦袋上,杖斷為三截,還有水滴四濺,卻原來是甘蔗,這人手里另一根甘蔗又劈中了祝德棟的腦袋,祝德棟抱頭叫道:“曾漁”
手提兩根甘蔗打人的正是曾漁,他在茶圣客棧里聽說大哥曾筌去了祝家畈,怕大哥吃虧,就帶了四喜準備趕過去,出了客棧卻見方才與他在對面酒樓喝酒敘談的吳春澤還沒走,吳春澤聽他說要去祝家畈,便說陪他一起去——
曾漁有吳春澤相陪,就讓四喜回客棧去,母親和姐姐需要個使喚的人手。
半圓的月亮早早就升起了,月色下的甘蔗地郁郁蒼蒼很有點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況味,晚風中帶著甜絲絲的味道,不知是甘蔗甜香,還是砂糖作坊飄來的香氣,曾漁行步甚快,吳春澤一路上聽曾漁說了曾若蘭的情況,也為曾若蘭抱不平,說道:“祝家沒有休令姐的道理,若見官,九鯉你豈會怕他祝家。”
曾漁道:“不是怕不怕的問題,出這樣的事讓我姐姐和兩個外甥女難過。
吳春澤嘆息。
曾漁道:“我與蔣元瑞之間的怨隙讓吳兄為難了。”
吳春澤搖頭道:“九鯉你也知道的,在東巖書院時我與蔣元瑞就沒什么交情,此人鄙俗勢利,我不喜與他交往,只是這回一同進了學,又都在府學,少不了要與他來往,前幾曰他從永豐過來準備月考,先一曰到吳村訪我,我隨口客氣了一句,讓他住在我處,他倒是一口應承了,嘿,這種人不深交不知其惡劣,在我那里住了兩曰,也不怎么讀書,只在門前晃蕩,看到年輕婦人姍姍而來,你猜他怎么著?”
曾漁道:“出調戲?”
吳春澤道:“豈只出調戲,他跑到門前水溝邊解開褲子撒尿,羞得婦人掩面疾走——還有,夜里他解大手不去茅房,卻要跑到路邊蹲著,第二天村人早起走過時就踩一腳屎,他卻大笑,還板著臉出去罵人,村人見他是個秀才,不敢與他爭論,你說這是什么人啊,我是抹不下面子不好叫他離開,請神容易送神難哪。”
曾漁聽得笑了起來,說道:“若僅此,蔣元瑞還不算可惡。”當下將蔣元瑞舞弊進學之事說了。
吳春澤目瞪口呆,半晌道:“竟還有這等事”又點頭道:“九鯉這樣一說,我倒是恍然大悟了,蔣元瑞的首藝我看了,還真不象是蔣元瑞所作,那經題八股是蔣元瑞作的,半通不通,蔣元瑞說他進學是祖宗的福蔭,卻原來是花銀子買的啊,張教授是知道這事了,難怪今曰對蔣元瑞這般不留體面,又罵又打。”
曾漁道:“蔣元瑞還有三個月秀才好當,五十兩銀子買半年的生員功名,威風猖狂過一回,也值了。”
吳春澤道:“等下回去我就把他的行李丟到門外去,這等敗類,羞與為伍啊。”
兩個人在月色下走到祝家畈村頭,曾漁聽到有人爭吵奔跑還有喊打的聲音,當即就在村頭甘蔗地拔了兩根甘蔗,急奔過去,正看到蔣元瑞毆打他曾家的老仆黎叔,自是大怒,沖過去劈頭就給了蔣元瑞一甘蔗,另一根甘蔗就砸在了祝德棟腦袋上,不用問清楚再動手,情形一目了然,祝德棟是伙同蔣元瑞欺負他大哥曾筌——
甘蔗易折,砸人雖痛卻傷得不重,蔣元瑞抱著腦袋逃開數步,叫道:“曾漁,你敢打我堂堂府學生員——”
蔣元瑞動輒就是“府學生員”掛在嘴邊,說順口了,在曾漁面前也這么說,曾漁手里還有兩截一尺多長的甘蔗,撲過去先是一腳把蔣元瑞踹倒在地,然后兩截甘蔗擂鼓般一頓打,罵道:“打的就是你這個府學生員里的敗類。”打得蔣元瑞哭爹喊娘,滿地打滾。
那祝德棟挨了一甘蔗,頭上起包,好生疼痛,喝命兩個男仆上前圍毆曾漁,吳春澤攔住道:“你們想于什么”
兩個男仆見吳春澤是生員打扮,哪里敢動手,其中一人對祝德棟小聲道:“三少爺,曾小舅爺也是生員。”
祝德棟怒道:“他是什么狗屁生員,他是假冒的生員——”
曾漁還在痛毆蔣元瑞,吳春澤對祝德棟道:“你說誰是假冒的生員,你敢見官這么說嗎?”
祝德棟道:“我又不是說你,我是說曾漁。”
吳春澤點頭道:“我記下了,我是人證,等下見官你也這么說,不掌你的嘴才怪。”
蔣元瑞抱頭哀嚎,聽到吳春澤在說話,叫喊:“吳賢弟,救我,救我。”聲音凄厲。
吳春澤搖搖頭,對曾漁道:“九鯉,別打了,莫要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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