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清晨,空氣帶著露水的微涼和草木的清新,暫時驅散了城市的燥熱。
蜿蜒的盤山石階上,鄒俠和鄭儀一前一后,緩步向上。
兩人都穿著簡單的運動裝,沒了平日在辦公室里的嚴肅,倒像是尋常的忘年交周末登山。
鄒俠呼吸略微有些重,額角見了汗,但步伐還算穩健。
鄭儀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氣息均勻,目光沉靜地落在前方的石階和鄒俠微駝的背影上。
“老了,不中用了。”
鄒俠停下腳步,扶著旁邊的欄桿,回頭笑了笑,帶著些自嘲。
“爬這點坡就喘了。比不上你們年輕人。”
“書記您這是厚積薄發,平時工作太忙,缺乏鍛煉而已。”
鄭儀上前一步,遞過一瓶擰開的礦泉水,語氣自然。
鄒俠接過水喝了一口,哈哈一笑,指了指鄭儀:
“你呀,就是會說話。”
他轉過身,繼續向上爬,速度放慢了些。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鄒俠的聲音變得有些感慨。
“北河村的事,四海的事,千頭萬緒,壓力都壓在你身上。我這個書記,倒是躲了不少清閑。”
“書記您運籌帷幄,把握方向,才是最關鍵、最耗心神的。我不過是按照您的部署,做些具體執行的工作。”
鄭儀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肯定了鄒俠,也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鄒俠擺了擺手,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
沉默著爬了一段,山路漸陡,兩側林木愈發茂密。
“鄭儀啊。”
鄒俠忽然開口,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
“有件事,我思來想去,還是想以一個長輩,一個老大哥的身份,跟你聊聊。”
鄭儀腳步微頓,隨即恢復如常。
“書記您說,我聽著。”
“是關于城投集團,還有……陳默的事。”
鄒俠沒有回頭,聲音混著山間的風,顯得有些悠遠。
“你的設想,很大氣,也很有魄力。想把經濟命脈牢牢抓在政府手里,徹底杜絕四海這類亂象,這個初衷,我完全理解,也支持。”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但是……讓陳默這個年輕人,直接去執掌這么龐大的一個平臺,擔子是不是太重了?步子……是不是邁得有點太大了?”
鄒俠終于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鄭儀,眼神里沒有了平時的威嚴,多了幾分長輩式的關切和……擔憂。
“我年輕的時候,也像你一樣,總覺得事情要快辦,辦好,看到不合理的地方,就恨不得一夜之間把它扭過來。”
“后來經歷得多了,才慢慢明白,治大國如烹小鮮,有時候,火候急了,反而會適得其反。”
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邃,仿佛想起了什么久遠的事情。
“當年的何偉,你大概也聽說過。他也是個能人,有想法,有干勁,一來明州,就想大干快上,想把城市經濟牢牢抓在手里。”
“結果呢?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下面的人跟不上他的思路,原有的利益格局被打亂,反彈巨大。他自己呢,也可能是因為太著急,用人察事出了偏差,讓四海集團這類資本趁機而入,反而被裹挾,最終……唉……”
鄒俠嘆了口氣,語氣沉痛。
“教訓深刻啊。”
“鄭儀,你和他不一樣。我看得出來,你不是為了個人的升遷,你是真心想為明州做點事,為民請命,滌蕩污垢。這份心,我信。”
“但也正因為此,我才更希望你能走得穩,走得遠。”
“陳默是個好苗子,有能力,有沖勁,對你也很忠誠。但越是這樣的干部,我們越要愛護,要培養,要給他足夠的成長空間和時間,而不是一下子把他推到風口浪尖,那可能不是愛他,是害他,也可能……會打亂我們自己的節奏。”
鄒俠語重心長,辭懇切。
這確實是一個長輩對看好的晚輩,一個領導對得力下屬的肺腑之。
他擔心鄭儀因為正義感和急切心理,重蹈何偉的覆轍。
鄭儀安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不悅或急躁。
直到鄒俠說完,他才緩緩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地迎向鄒俠擔憂的眼神。
“書記,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