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常委會會議室。
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市委常委們悉數在座。
鄒俠坐在主位,面色沉靜,手指間夾著一支燃了半截的煙,目光平和地掃過全場,看不出深淺。
鄭儀坐在一個靠后位置,低頭翻閱著面前的資料,神情專注,仿佛今天的議題與他毫無關系。
關于明州城投集團領導班子,特別是黨委書記、董事長人選的議題,終于擺到了臺面上。
組織部長孫梅面無表情,用她那特有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照本宣科地匯報著組織部的考察情況和推薦意見。
“……綜上所述,基于政治素質、工作能力、現實表現以及在北河村事件、四海集團處置工作中的突出貢獻,組織部經過慎重研究,傾向于推薦……陳默同志,出任明州城投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職務。”
話音落下,會議室里出現了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坐在鄒俠右手邊、臉色已然陰沉如水的常務副市長馬天祥。
果然。
馬天祥幾乎在孫梅話音落下的瞬間就清了清嗓子,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按在桌面上,露出了一個混合著驚訝和“憂慮”的表情。
“孫部長,組織部這個推薦意見……是不是有些……欠考慮了?”
馬天祥的語氣咄咄逼人,目光銳利地射向孫梅。
“陳默同志年輕有為,有沖勁,這我不否認。在北河村事件中也確實表現出了很強的原則性。”
他先象征性地肯定了兩句,這是慣常的套路。
隨即,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但是!”
“陳默同志?他才多大?擔任現職才多久?啊?”
“城投集團是什么性質的平臺?那是要掌管幾百億甚至未來可能上千億國有資產的核心平臺!是要承擔明州未來城市發展主引擎重任的!”
“它的掌門人,需要的是深厚的資歷、豐富的宏觀經濟管理經驗、成熟穩重的駕馭能力!還需要有廣泛的人脈資源來協調各方關系!”
“陳默同志有什么?”
馬天祥嗤笑一聲,攤開雙手,看向其他常委,仿佛在尋求認同。
“他是有在大型企業擔任過高管的經驗?還是有主持過重大基礎設施項目建設的經歷?或者是有協調省里重大資源的能力?”
“都沒有!”
“他最大的‘成績’,就是跟著鄭秘書長搞了北河村的調研,查辦了四海集團!這點成績是值得肯定,但能說明他就能當好一個掌控數百億資產的國企一把手嗎?”
“這是兩碼事!”
馬天祥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一種仿佛為民請命般的激動。
“讓這樣一個毫無經驗的年輕干部,去執掌如此重要的崗位,這是對國有資產極端不負責任!是對明州未來發展極端不負責任!”
“我堅決反對這個提名!這簡直……簡直是亂彈琴!”
馬天祥說完,靠回椅背,目光炯炯地掃視全場,尤其是刻意在市長張林臉上停留了片刻,帶著明顯的暗示和施壓。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鄭儀。
馬天祥這幾乎是赤裸裸地打臉了。
然而,鄭儀依舊低著頭,慢條斯理地翻著手中的材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仿佛馬天祥激烈反對的不是他極力推薦的人選。
那份沉穩,那份鎮定,讓在場一些老資格的常委,心中都暗自凜然。
就在這僵持的時刻。
“馬副市長這話,我不敢茍同。”
一個沉穩中帶著幾分冷硬的聲音響起。
是紀委書記鄧修。
他扶了扶眼鏡,目光平靜地看向馬天祥,語氣不疾不徐。
“經驗豐富?久經考驗?”
鄧修的語氣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
“四海集團當年是怎么做大的?它那些‘經驗豐富’的合作伙伴、那些‘久經考驗’的銀行高管、甚至我們內部一些‘經驗豐富’的干部,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正是因為過去某些所謂的‘經驗’和‘考驗’,已經和資本、和腐敗攪和得太深,形成了固化的利益格局,才導致了四海集團尾大不掉,最終釀成大禍!”
鄧修的聲音提高,帶著紀委干部特有的肅殺之氣。
“城投集團成立的初衷是什么?就是要打破這種格局!就是要用全新的血液、全新的機制,來確保國有資產不再被侵蝕!”
“陳默同志是年輕,是缺乏所謂的‘企業管理經驗’!但他有的是什么?有的是在北河村事件中頂住壓力、一查到底的鐵面無私!有的是對市委決策部署毫不打折的執行力!有的是沒有被任何利益集團染指的干凈背景!”
“這些品質,在現階段,比什么‘經驗’都寶貴!都重要!”
“我認為,組織部推薦陳默同志,正是看中了他這些難能可貴的品質!是真正對明州未來負責的表現!”
鄧修的話,條理清晰,立場鮮明,直接針對馬天祥的“資歷論”進行了批駁。
馬天祥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嘴唇動了動,想反駁,卻被鄧修這連珠炮似的、句句戳心窩子的質問堵得一時語塞
還沒等馬天祥組織好語反擊,又一個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政法委書記胡之遙。
他沒有鄧修那么鋒芒畢露,語氣相對平和,卻同樣堅定。
“我同意鄧修同志的意見。”
“現在是什么時候?是四海集團剛剛被打掉,其殘余勢力和錯誤流毒尚未肅清的時候!”
“城投集團接手的是四海留下的攤子,里面不知道埋著多少雷,藏著多少坑!這個時候派一個四平八穩、講究一團和氣的干部去,能行嗎?那豈不是等于又請回去一個‘菩薩’?能解決什么問題?”
“就需要陳默這樣有銳氣、有魄力、六親不認、堅決執行市委決策的干部,去狠狠地查,狠狠地改,狠狠地立規矩!”
“至于經驗?可以在實踐中積累嘛!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當年我們搞改革,那么多干部不也是摸著石頭過河?”
“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人。我覺得,陳默同志,就是這個‘非常之人’。”
胡之遙的表態,雖然不如鄧修激烈,但分量同樣夠重。
紀委和政法委,一個管官帽子,一個管刀把子,這兩位實權常委的明確支持,瞬間改變了會場的力量對比。
馬天祥的臉色已經從難看變成了鐵青。
他沒想到,鄧修和胡之遙會如此旗幟鮮明、毫不避諱地支持鄭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