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古樂這么一伙人,皮埃爾男爵自然是毫無反抗的能力。他的那個魔法師弟弟奎因,卻依然保持著古怪的沉默——在陳道臨等人和古樂交戰的時候,這個奎因也只是拉著皮埃爾男爵一直站在大廳里冷眼旁觀。
男爵幾次臉上變色,似乎想有什么動作,奎因卻冷冷的拽住了自己的哥哥,對著他默默搖頭。
奎因還在指著古樂,在男爵的耳旁輕輕說了一句:“那個人我認識,在帝都很有名。聽說是新皇帝的好朋友。”
皮埃爾終于不敢動了,他雖然性子里還保留了幾分豪邁和貴族式的高尚,但天高皇帝遠是一回事,而皇帝的特使已經站在了面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沒有為了才認識不到一天的陳道臨,和皇帝的特使翻臉開戰的道理——況且也擺明了肯定打不過。
對于男爵一家,古樂倒是展現出了幾分貴族式的風度,絲毫沒有追究的意思,只是帶著人在宅子里休息了一會兒,還很客氣的和男爵寒暄了兩句,禮貌的表示自己需要一些補給食物。
皮埃爾男爵滿足了古樂的需求,然后還順便給陳道臨送了些食物——古樂雖然看見了,卻也并不在意。大魚已經抓住了,他不認為一個小小的鄉下男爵能翻出什么浪來。
幾個人在院子里用鐵鍬挖了許久,終于從土里把那個被陳道臨用土行術拽進地下的倒霉鬼挖了出來,早已經氣絕。古樂的神色并沒有多少憤怒,只是嘆了口氣,吩咐把這人重新掩埋了。
馬車被拉了出來,巴羅莎等人和教會的兩個家伙被塞進了馬車里,每輛車上還有古樂安排的人做車夫。
至于陳道臨,他分到了一匹馬,古樂就讓他騎馬跟在自己身邊。對于陳道臨這條大魚,古樂還是留了些小心,讓他騎馬在自己的身邊同行,他自信有自己一路盯著,陳道臨也耍不出什么花樣來。
事實上,古樂已經對陳道臨十分重視了,他給陳道臨戴上的魔法師鐐銬,足以封住他的魔力。而且親眼看到過新年之夜,陳道臨用武技生生的將一個比武大會的冠軍擊敗,古樂也不會輕視陳道臨的肉搏能力,這么一個家伙,還是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比較安全。
皮埃爾男爵對陳道臨似乎有幾分愧意,離開的時候,陳道臨卻安慰了這個老男爵幾句——對方和自己非親非故,原本也沒理由要陪著自己一起動手。
陳道臨甚至還主動找了古樂:“你身上值錢的東西么?”
“怎么?”
“借我點錢。”陳道臨的態度很平靜:“回去還你。”
陳道臨的戒指里雖然有很多值錢的寶貝,但是想來古樂是絕不會放心讓他自己打開儲物戒指的,而陳道臨也絕對不肯在自己受制于人的時候,主動打開自己的儲物戒指。
古樂想了一下,從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寶石,丟給了陳道臨:“這東西總也值個幾千金幣吧,夠么?”
陳道臨接過,看了一眼就直接丟給了皮埃爾男爵,笑道:“這就當做是賠償您的別院,重新修個房子,想來也綽綽有余了。”
當揮別了面色復雜的男爵,一行人離開男爵家上了路,古樂在馬上,回頭看了看站在大院門口送別的男爵一家,又側頭看了看神色從容的陳道臨,他才忍不住嘆了口氣:“你倒是很大方。”
“原本就是我欠他的,給他帶去了麻煩。”陳道臨搖頭,皺眉看了古樂一眼:“你不會找他的麻煩吧?他只是一個鄉下的小貴族。”
古樂哼了一聲:“在你心中,我是一個氣量狹小的人么?”
陳道臨沉思了會兒,忽然抬起頭來,凝視著古樂,緩緩道:“說出來,或許你不信。其實……關于新年之夜的事情,我倒并不太恨你。”
“??”古樂神色一變,意外的歪過頭來瞪著陳道臨,兩人一時間相對無,只聽見馬蹄在鄉間小路上沉悶的動靜……過了許久,古樂才幽幽嘆了口氣:“我以為你和帝都的那些人一樣,恨不能生食我肉……”
陳道臨的神色倒是很平靜,看了古樂一眼,緩緩道:“你是希洛的朋友,很多年的朋友,我聽說過當年希洛為你在皇宮里殺馬烹肉的故事。撇除立場不說,我認為,不管他是不是裝的,一個人能為朋友做到這個份上,的確值得你為他效死的。你為朋友甘當反間,隱忍潛伏多年,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若是不談你我的敵對立場,就連我都很想能交到一個你這樣的朋友。”
陳道臨的這個說話,讓古樂的臉色出現了一些變化,他深深的凝視著這個家伙好久,實在很難把這個說話的人和在帝都里混跡無賴的那個荒唐魔法師聯系在一起。
過了許久,古樂才長長的吐了口氣:“難怪……不管是你的朋友還是敵人,都會對你高看一些,就連希洛陛下,也一直都很看重你。你這人的想法,果然和大多數都有些不同。”
陳道臨哈哈一笑:“你不用為希洛來收買我的心了。說這些話是不管用的。我可以不恨你,因為你只是幫朋友賣命,說到底還至少有一個義氣。可希洛不同,他是為了他自己的私心野望,偽裝多年,一點一點的謀害了他的哥哥。這種人,我只要想一想,就覺得全身冒寒氣——你若是還想著要幫希洛收服我,就請你死了這條心吧。在我看來,希洛絕對不是一個好老板,跟著他做事,我很擔心遲早一天會死在他手里。”
古樂一愣,隨即看著陳道臨,臉色怪異,慢吞吞苦笑道:“最后這句,算是故意離間么?”
“哈哈哈哈!”陳道臨一笑:“就算是吧!”
也許是因為陳道臨的這番話,古樂對他的態度似乎有了些變化。一路上對陳道臨倒也算是和顏悅色,陳道臨雖然是俘虜,卻并沒有受到半分折辱。
古樂在帝都混跡多年,長袖善舞,武技出色,為人也八面玲瓏,一直是各大豪門的座上賓。而這家伙胸中所學也頗為淵博,一路上陳道臨就這么和他并肩同行,兩人隨**談,越發覺得這個古樂不簡單。這家伙似乎天文地理都隨手拈來,仿佛對很多事情都知道一點,而且說話的時候,即不會鋒芒畢露,也不會唯唯諾諾,隱隱的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淡定之風。
陳道臨和他聊得多了,也忍不住嘆了口氣:“我現在知道為什么希洛能勝過馬爾希陛下了。”
“哦?”
陳道臨看著古樂,苦笑道:“我雖然懂得未必很多,但至少以我的眼光看來,閣下不僅僅擅長武技,對軍略政務都通曉一些,若是為文,你足以踏足宦海仕途,若是從戎,你的才略氣度也足以為一軍主將。可你卻在帝都蹉跎多年,只是給各家豪門當個清客,先皇認識你許久,卻只把你當做間諜來用,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古樂神色一動,微微笑道:“達令法師此,可是給我灌**湯了?”
“**湯算不上。”陳道臨坦然一笑:“說點好話,就算是拍你馬屁,一路上你也不好意思苛待我的家人和同伴。”
古樂一皺眉:“你這樣的魔法師,我倒是第一次見到。但凡那些魔法師,哪一個不是眼高于頂一身傲氣,你倒好,居然把拍馬屁這種事情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陳道臨撇撇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識時務才是聰明人。落在你手里成了俘虜,若是還擺著一副臭臉,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么。況且我不是一個人,若是自己有傲氣,讓自己自己吃點苦頭,也就罷了。可若是為了成全自己所為的面子和傲氣,連累得自己的家人同伴都吃苦頭,那才叫愚蠢——況且,只是拍兩句馬匹,又不是什么原則性的問題,又不會少塊肉。”
一番話說得古樂目瞪口呆,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評價眼前這個家伙了。很想說他無賴無恥,可是卻又覺得這家伙實在是個妙人。
想了會兒,他才忍不住拍了拍手,哈哈一笑道:“好吧!達令閣下,你這番妙論,我聽的很有意思——就當是你先前幾句馬匹拍得我很舒服,今天晚上停下休息的時候,我請你好好喝一杯。”
晚上就直接住在了男爵的領地鎮子里。
因為男爵別院的那個案子,鎮子上似乎還有些慌張的氣氛沒有散去。旅店的老板看見這么一伙穿著盔甲拿著刀劍的人入住,戰戰兢兢,直到古樂的一個手下隨手拍出幾枚銀幣之后,老板的臉色才稍微好了一些。
古樂并沒有食,在旅店大廳里吃飯的時候,請陳道臨喝了一杯麥酒。
羅蘭帝國的釀酒工藝遠遠沒有現實世界那么發達,這種麥酒還遠遠達不到現實世界里那種威士忌的程度,最多也就比啤酒濃上一些。
陳道臨和古樂對飲了一杯,古樂又給陳道臨叫了一杯,自己卻是不喝了。
“你倒是很小心。”陳道臨意味深長的對著古樂笑了笑。
“越是和你接觸久,越覺得你這個家伙不簡單。我還是小心為妙,若是不留神讓你跑了,我上哪里哭去。”古樂哈哈一笑。他雖然在笑,但眼神里卻閃過一絲精明。
陳道臨心中暗暗嘆息,古樂看上去笑談自若,可其實心中卻全無半分松懈。
一群人都在大廳里用餐。大概是因為陳道臨之前用土行術弄死了這伙人中的一個,所以那些武士在偶爾看向陳道臨的時候,眼神都是冷冷的。倒是那兩個魔法師,大概是同為法師的身份,對陳道臨態度還算平和。
看的出來,古樂帶出來的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的精銳。即便是住在這小鎮的旅店里,吃飯的時候在大廳也依然坐的很有講究,有兩個武士坐在靠近門口的地方一口一口的吃著東西,眼睛卻始終沒有停止過盯著外面的街道。還有兩個人,在吃飯的時候就沒有出現,而是跑去了后面照看馬匹。
除了陳道臨之外的俘虜,都被聚攏在了大廳的角落里。雖然戴了鐐銬,但是吃東西還是無礙的。巴羅莎只是用擔憂的眼神時不時的望向陳道臨,陳道臨看著有些心疼,也只好投去一束“放心”的眼神以示安慰。
喝了兩杯麥酒,陳道臨覺得有了幾分酒意,看了看一口口吃完了半只烤雞的古樂,忽然笑道:“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你好像已經不是我在帝都里認識的那個古樂了。”
“或許我從來就不是那個樣子。”古樂看了陳道臨一眼,淡淡一笑,放下了手里的一根雞骨頭。
“也是。”陳道臨搖頭:“長袖善舞或許只是你的偽裝。我倒是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看著順眼多了。沒有了那種在帝都里的油滑強調,不像是那種擅長左右逢源的豪門清客。倒是有了幾分軍旅中人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么,陳道臨這句話,卻讓古樂忽然手臂一僵,抬起頭來深深看了陳道臨一眼,眼神里居然閃過一絲復雜的滋味,雖然只是一瞬間,卻依然被陳道臨捕捉到了。
陳道臨心中一動,似乎自己提到“軍旅”的時候,古樂就流露出了仿佛有什么難之隱的樣子?
“古樂……”陳道臨忽然冷不丁開口,單刀直入問道:“我一直很好奇,新年之后,希洛成了新皇,大封功臣,你這樣的首功之人,他封了你一個什么官兒?”
古樂眼睛立刻瞇了起來,目光在陳道臨的臉上打了個轉兒,就淡淡道:“這就不勞達令法師操心了。”
說完,他看了一眼陳道臨面前的空杯子:“酒這東西多喝無益,吃點東西趕緊填飽肚子就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陳道臨卻仿佛臉皮極厚,嘻嘻笑道:“我還有個事情沒想明白,你帶著這些人應該不是專程跑出來抓我的吧?我猜你一定是意外在附近的軍營里聽到了我的消息,才跑來順手抓我這條大魚。咦?希洛給你帶了這么一隊精銳武士,連宮廷法師都給你配備了,派你出來一定是有什么任務吧?”
古樂充耳不聞,只是不理會這個聒噪的家伙。
就在陳道臨還試圖說什么話試探古樂的時候,忽然之間,那坐在門口桌子旁的兩個武士,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這兩人警惕性十分高,站起來的時候,就已經手按住了放在桌上的劍柄。
旅店的大門外,黑暗的街上,一個孤零零的身影緩緩邁過臺階,走進了大廳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