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心上來,陳道臨是完全認同杜微微的法的。
死守祖先之法,原本就是抱殘守缺的錯誤做法。
若是每一代人都自承不如先人的話,那真的就只能一代一代的衰弱下去了。
而且,陳道臨絲毫不奇怪杜微微會出這樣的理論,也絲毫不奇怪郁金香家會有這樣的家訓。
畢竟那個初代公爵,原本就是和自己一樣來自于現實世界的。
“看來,語無法打動你了。”卡門沉默了會兒,緩緩了這么一句:“真的……絲毫都沒有商量的余地了么?”
“我已立志,志不可摧!”杜微微搖頭:“院長,我尊重您,您也是我的長輩。但是在這一點上,我不會妥協。”
卡門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深深的失望,更帶著一絲化不開的哀傷。
卡門拂袖。緩緩站了起來。她看了一眼面前的三只空酒杯,略一皺眉,卻將那酒瓶直接提了起來。仰頭喝了一口。
如白玉般的素手擦拭了一下嘴角:“這酒是你父親留下的?”
“是。”杜微微點頭。
“我記得這個味道。”卡門仿佛笑了笑:“昔年,就是在這里。就是在這間書房里。我記得,我好像就是坐在這個位置上,你的父親……就坐在方才你坐的地方,我們坐而論道。
你父親并不嗜酒,但酒量卻極好,更會釀酒。每次我們爭論問題,到最后誰也服不了對方的時候,就開始喝酒。而每次一喝醉。他就舞劍給我看。
他自夸他的劍術是當世第一。那個時候,我卻嘴硬,始終不肯承認他的法,哪怕是我心中早就認同了。
我們兩人都是極驕傲的,誰都不肯服了誰。有的時候,我們爭論到最后,就大吵一場,我拂袖而去。
這座城堡里,我住過三年,那三年幾乎是我這一生過得最輕松最快活的日子。
我們每爭論。喝酒,舞劍,吵架。然后和好,再爭論,再喝酒舞劍……
你父親看似和藹,但骨子里的傲氣卻比誰都多!杜微微,這一點,你完全繼承了你的父親。”
杜微微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家父也曾過,若不是昔年您和他兩人都太過驕傲,也許。也許……”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么多也許。許多事情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卡門咬了咬嘴唇:“我只是沒想到。過了這么些年,我會回到這里。同樣在這間屋子里,同樣在這個位置上,和他的女兒再做一場爭論,而且……我居然還是不過你。”
杜微微垂手,淡淡道:“郁金香家的傳統,不過,那就打!”
“不錯。”卡門的眼睛很亮:“不過,那就打!這一點,你父親當年也是這么的。只不過他沒有和我動手,而是舞劍給我看。沒想到,昔年我沒有和他動手,而如今……”
“您今來到這里,我就知道,這一場決戰是避免不了的了。”杜微微淡淡一笑:“您服不了我,我也服不了您。您抱著您的信念而來,那么,既然唇舌解決不了的,就只有用鐵和血來分出勝負了。”
卡門忽然笑了一下:“其實我也早就想到了,這一戰,勢在必行。”
杜微微坦然道:“您有衛道之心,我有守志之心,那便戰吧!”
卡門望著杜微微,仿佛從杜微微的臉上,依稀看出了幾分當年那個男人的輪廓來。
“動手之前,我想先做一件事情。”
“什么?”
“我想……吃一樣東西。”卡門身上的煞氣忽然奇跡般的消失了,她看著杜微微:“昔年我在這座城市里住了三年,你郁金香家出名的喜歡美食,我缺偏偏都不喜歡,唯獨這城里有一家做的肉泥餅子,我最喜歡。你父親每次和我鬧翻之后,隔了幾日,都會買了來請我吃,然后兩人才會重歸于好。
我多年不曾踏足西北,也許……今也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踏足這里。
我想……再吃一口。”
……
餅子很快就被送到了卡門的面前。
做餅子的老板已經快六十歲了,店鋪就開在樓蘭城的城東一條并不算太寬闊的街口。
老板昔年在城堡里做過幾年廚師,學會了一手廚藝。做出來的肉餅有獨家秘方,便是揉面的時候,在水里加上些許淡酒,將淡淡的酒味揉入面中,烘烤了三分之后,再從爐子里將餅子取出來,在里面揉入剁碎了的肉泥,裹了一層油再重新放入爐子里烘烤。
這樣烤出來的肉泥餅子,餅子嚼后回味會有一絲淡淡的甜絲絲的酒香,而里面的肉泥也并不會烤得太老。
因為有這樣的獨門手藝,所以他家的生意一向非常好,每老板只做一百只餅子販賣,賣光了就關門休息,多一塊都不做。
可在樓蘭城里,郁金香公爵的意志就是神旨!
郁金香公爵發出的命令被不折不扣的執行了。
哪怕是半夜時候,這位老板就被郁金香家的衛隊長親手從溫暖的被窩里拖了出來。這位老板簡直如在夢中——他做了一輩子餅,也不曾有過這種待遇。郁金香家的幾個廚子親手幫老板升火燒熱了爐膛。兩個家族的魔法師在一旁用火系魔法為爐膛加熱。
而那位滿頭花白頭發的郁金香家城堡的老管家,摞了袖子在一旁親手幫他調制酒汁!
當餅子送到卡門面前,卡門拿在手里的時候,還熱氣騰騰,輕輕咬上一口,外脆內軟。焦脆的餅子和綿軟的肉餡混合在一起,瞬間就滿口香氣。
卡門在杜微微的注視之下,卻仿佛絲毫不在意,干干脆脆的把一塊盤子大的餅子一口口全部吃了下去,又喝了一口甜酒湯,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味道果然是當年的味道。”卡門閉目回味了一下:“只是烤得太急了,應該是有魔法師用火系魔法催加的爐溫,所以面質略有些干硬——不過這已經很好了。我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吃到這樣東西。”
陳道臨一不發,在一旁也吃了半塊就放下了,心中卻有些不屑,這餅子的味道,在達令哥看來,也就馬馬虎虎而已,并未覺得有太多過人之處,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讓這位卡門院長念念不忘多年。
卡門仿佛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桌上剩下的一塊,卻挪開了也眼神,深深的吸了口氣。
這個時候,陳道臨和杜微微都注意到,這位美麗的院長大人,她的眸子里,似乎有一抹水氣閃過,隨即很快就消失了。
“那一年,我在魔法學院里認識你父親,來西北樓蘭城做客第一,他晚上就帶著我溜出了城堡,一起跑去這家店,我們翻墻跑進了這老板的臥房里,把他從床上拖了下來,看著他給我們燒火做餅。你父親付給了他很多金幣。
可縱然如此,你父親后來還是被你的祖父懲罰了。
那是他第一次請我吃這東西。”
卡門仿佛是自自語一般:“而我離開樓蘭城的時候,他又請我吃過一次……”
……
數十年前,好像也是這么一個寒冷的冬。
那早晨,下了好些的雪終于停了。
那個當時臉上還帶著英氣的年輕男子,騎著馬飛奔追上了自己。他笑得還是那么燦爛,從懷里取出了一塊用棉布層層包好的餅,打開的時候,還有騰騰的熱氣。
然后,自己也是如今一般,當著他的面,一口口吃下去。
吃到一半的時候,卻發現,嘴里多了一個的,硬硬的東西。
吐在嘴里的時候,才發現,那赫然是一枚戒指!
記得自己當時用驚慌的眼神,捏著那枚的戒指,看著那個年輕的男人。
他卻依然笑得那般沒心沒肺。
“喂,到底行不行,你給句話吧?雖然我們總是吵架,不過我覺得自己還是很喜歡你的。”
嗯,自己當時的反應是什么?是了,是一種微妙的情緒,有喜悅,但是更多的是忐忑,還有那么一絲絲的羞怒吧?
于是,自己把戒指丟還了給他,然后落荒而逃……
留下那個年輕人的身影孤獨的立在雪地之中,臉上的笑容,也漸漸變成了失望……
半年后,傳來了他大婚的消息。
……
卡門嘴角的笑容漸漸凝固,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的盤子,重新抬起頭來。
“吃也吃過了,這就動手吧。杜微微……我若是死了,把我埋葬在學院里,我的院子里有一棵樹,就把我埋葬在樹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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