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郡王府,一間暗室。
王洪那張老臉,在油燈底下跟鬼畫符似的,陰得能擰出水。
“清丈田畝!拿我王家開刀?!洛珩!小畜生!你這是要刨我王家的祖墳,抽我王家的筋啊!”
老頭兒嗓子眼兒里擠出的話,帶著血腥氣,像是要把誰生嚼了。
旁邊縮著脖子站著的管家王福,汗珠子順著脖子往下淌,大氣不敢出。
王洪猛地扭頭,眼珠子通紅地瞪著王福:“衡兒!我那可憐的衡兒!就死在那小畜生的刀下!現在,他又要掘我王家的根!此仇不報,我王洪誓不為人!”
他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像拉破風箱:“等?等到他清田使真到了樵郡,拿著天子劍,把我們王家翻個底朝天?等到他洛珩踩著王家的尸骨,爬得更高?做夢!這小畜生,必須死!死在我王家前面!”
王福嚇得一哆嗦:“老爺可可漢王府戒備森嚴”
“戒備森嚴?”王洪發出一聲夜梟似的冷笑,渾濁的老眼里閃著孤注一擲的狠光,“只要手腳夠干凈,不留下一絲痕跡!就算靖武帝那只老狐貍心里門兒清是我們干的,又能如何?為了他那個風雨飄搖的破江山,他也得把這口血生生咽下去!我王家百年根基,還沒倒呢!這大靖天下,離了我們王家,他坐得穩嗎?”
他猛地湊近王福,壓低了聲音:“去!給老子去黑市!發‘招賢令’!要最好的!最頂尖的!不管他是大靖的、大周的,還是他媽地府里爬出來的!只要夠快!夠狠!夠干凈!錢?老子有的是!金山銀山都給他堆上!只要他拿洛珩那小畜生的腦袋來換!”
王福被那眼神盯得腿肚子轉筋,連連點頭:“是!是!老爺!小的這就去辦!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定能找到能要那小子命的狠角色!”
帝京城最骯臟、最混亂的角落,魚龍混雜的黑市深處。
一間連招牌都沒有的破舊酒肆,門口掛著兩盞慘綠的燈籠,活像鬼眼。
空氣里彌漫著劣質酒水、汗臭和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角落里,一個男人獨自坐著。
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衣裳,毫不起眼,丟人堆里眨眼就找不著。
桌上放著一碗渾濁的米酒,他慢條斯理地喝著,仿佛在品什么瓊漿玉液。
唯一扎眼的,是他放在桌角的那把刀。
刀鞘是陳舊的烏木,沒有任何裝飾,油亮得像是被人摩挲了幾輩子。刀柄纏著磨損嚴重的黑色布條。
整把刀透著一股沉甸甸的死氣,仿佛剛從墳里刨出來。
酒肆的門簾被猛地掀開,帶進一股冷風。
一個穿著王家下人服飾、卻滿臉橫肉的精壯漢子走了進來,目光銳利地掃視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那個灰衣男人身上。
他徑直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對面。
“你就是‘送葬者’?”
漢子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審視。
灰衣男人眼皮都沒抬,端起碗又抿了一口渾濁的酒液,喉嚨里發出一個模糊的“嗯”。
漢子也不廢話,從懷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錦囊,“啪”一聲丟在桌上,袋口松開,露出里面黃澄澄的金葉子,足有幾十兩。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一瞬,幾道貪婪的目光掃過來,又在漢子兇狠的回瞪下縮了回去。
“定金。”漢子盯著灰衣男人的臉,“事成之后,再加十倍。目標,漢王世子洛珩。要求,干凈利落,不留首尾。得手之后,王家保你平安離開大靖,天高海闊,任你逍遙。”
灰衣男人終于放下了酒碗。
他伸出右手,那手骨節分明,皮膚粗糙,帶著陳舊的傷疤。
他慢悠悠地拿起錦囊,掂量了一下,金子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那雙一直半瞇著的眼睛,終于完全睜開了。
平平無奇的一張臉,扔人堆里絕對找不出來第二眼。
可就在他睜眼的一剎那,對面的王家漢子渾身汗毛“唰”地一下全豎了起來!
那眼神空洞,冰冷,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里面什么都沒有,只有純粹的、對生命的漠視。
漢子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住的青蛙,后背瞬間被冷汗濕透。
他強撐著沒移開視線,心臟卻擂鼓般狂跳。
灰衣男人——送葬者,將錦囊揣進懷里。
他重新拿起那碗渾濁的米酒,一口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