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農業部派來的專家組浩浩蕩蕩地抵達了山灣村。
領隊的是中國農科院的王敬民教授,一位年過六旬,戴著金絲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老專家,在國內土壤學和植物栽培領域是泰斗級的人物。
隨行的還有幾位年輕的博士、碩士,個個精神飽滿,帶著各種新奇的儀器設備,和沉重的皮箱。
在村委會舉行的歡迎會上,江源縣的張新成書記和劉躍進縣長也親自出席,對專家組的到來表示了熱烈歡迎。
初次見面,王敬民教授雖然客氣,但談間卻透著一股學者的嚴謹與審慎,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
當陸青山介紹完山灣村目前藥材種植和養殖的初步情況后,王教授推了推眼鏡,緩緩開口:“陸青山同志,山灣村的鄉親們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發展經濟的精神值得肯定。不過,恕我直,從科學的角度來看,你們目前這種主要依靠經驗和口傳心授的模式,其科學性和可持續性還有待商榷。比如藥材的品種選育、病蟲害防治、土壤肥力管理等方面,都需要更系統、更科學的方法。我們這次來,就是希望把科學的春風吹進山溝溝。”
王教授的話雖然委婉,但質疑和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卻很明顯。
會議室的氣氛微微有些凝滯。張新成和劉躍進對視一眼,都有些替陸青山捏把汗,生怕這個年輕人頂撞了專家。
第二天,陸青山便帶著王教授一行人實地考察藥材種植基地。
專家們拿著各種儀器,不時取樣、記錄,嘴里念叨著各種專業術語。
走到一片新開墾的黃芪地,王教授指著幾株看起來長勢稍弱的黃芪苗,皺眉道:“這片地的土壤有機質含量偏低,而且似乎有些板結,透氣性不足,會影響根系發育。小李,測一下酸堿度和微量元素。”
隨行的幾位年輕專家也紛紛點頭附和,有人已經開始記錄數據。
陸青山蹲下身,捻起一把泥土,仔細看了看,然后閉上眼睛,暗中催動“山野之心”。
片刻后,他睜開眼,指著地里說道:“王教授,您看表層是這樣。但我感覺,這地下約莫一尺深的地方,土質更硬,而且……好像缺了點什么‘生氣’,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悶’住了,有股子不透氣的死勁兒。”他描述著那種通過“山野之心”感知到的,土地內部的滯澀感。
王教授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一個山村青年,單憑感覺就能判斷這么深層的問題?
他心中不以為然,但還是保持著學者的風度,示意助手:“小李,用土鉆取深層土樣看看,也讓陸同志看看科學儀器的精確性。”
助手立刻取來土鉆,費力地鉆了下去。
當一尺多深的土樣被取出來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深層土壤果然顏色發暗,質地堅硬如石,而且隱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腐爛的臭氣。
“這是……沼氣殘留和腐殖質未完全分解!”
一位年輕專家驚呼道,“這片地以前難道是沼澤或者漚肥坑?”
趙大志在一旁連忙解釋:“沒錯沒錯,王教授,陸家小子說得神了!這塊地以前是個小水泡子,冬天干了,開春我們就給平整出來種地了,想著肥力足,沒想到還有這問題!”
王敬民教授的眼神瞬間變了,他摘下眼鏡,鏡片后的目光不再是審慎,而是充滿了震驚與不可思議,他認真地重新打量著陸青山,眼神中多了一絲凝重與探究:“陸青山同志,你是怎么看出來的?單憑經驗?”
陸青山撓了撓頭,憨厚一笑:“我也不知道,就是在山里待久了,對土地的感覺比較敏感。就覺得這塊地……有點不對勁,像是人生病了,沒精神。”
這個“土專家”,有點門道!
而且不是一般的門道!
王教授心中暗道,對陸青山的輕視之心悄然收斂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濃厚的興趣。
五十萬的專項資金,雖然是市里特批,但具體撥付還需要通過縣農村信用社的賬戶。
陸青山和趙永年一起去縣里辦理手續,本以為有市里的紅頭文件和縣領導的招呼,會一路綠燈,沒想到卻在信用社主任那里卡了殼。
信用社的錢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戴著厚厚的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一臉嚴肅。
他慢條斯理地翻看著山灣村的貸款申請材料,眉頭越皺越緊:“五十萬?陸青山同志,趙支書,不是我不支持你們,但這筆錢數目太大了。山灣村底子薄,以前也沒什么像樣的產業,萬一項目搞砸了,這錢怎么還?我們信用社也是有風險控制的,不能因為是試點項目就亂開口子,國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盡管陸青山再三解釋這是市里的專項扶持,還有農業部的試點項目背景,并詳細闡述了山灣村的發展規劃和還款能力預期,錢主任依舊不松口,慢悠悠地說:“規定就是規定,這么大筆貸款,必須要有詳細的風險評估報告和第三方擔保,或者等值的抵押物。你們山灣村,有什么能抵押五十萬的?”
趙永年急了:“錢主任,這可是市委張書記親自批的,縣里張書記和劉縣長也都打了招呼的!”
錢主任推了推眼鏡,皮笑肉不笑地說:“領導的指示我們肯定執行,但程序也要走。風險評估,擔保,這是硬性規定,不然我這主任也不好當啊。”
最后,還是張新成書記親自打來電話,加上劉躍進縣長也派秘書過來協調,錢主任才勉強同意放款,但語間還是透著對這筆巨額貸款的擔憂。
陸青山也感受到了,即便有尚方寶劍,這基層單位的謹慎和規矩,也是一道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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