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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少微劉岐 > 第22章 稚子兵刃

            第22章 稚子兵刃

            于這千鈞一發生死之際斷臂,似非明智之舉,但凌軻無比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做一件唯他可做之事。

            或許是因為那八字示警之故,凌軻在反復思量之下,內心深處已存了一絲預感。

            得益于那一絲預感,他才能從今日這突如其來的驚亂變故中保有一份冷靜,透過這層層表象看到仙臺宮之禍背后真正的根由——

            太子突然背負上了以巫術謀害君父的嫌疑,這固然觸碰到了天子的禁忌逆鱗,可十數年的父慈子孝,陛下無論如何也不該不給太子任何申辯的機會,竟直接下令讓手段殘暴的繡衣衛首領祝執前去問罪太子。

            天子的怒氣來得太過洶涌,也太過決絕。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此事不過是一粒火種,只是火種飛落之處早已鋪滿了火油。

            這火油是陛下心中壓抑掩藏了許久的不安,而這諸多不安正該與他這個太子舅父有關。

            根由在他。

            那滅門之禍的屠刀原是為他而來,太子突然卷入刀下不過是一場意外……是有心者察覺到了那把屠刀已經舉起,遂趁機將太子一并推向了刀鋒之下!

            凌柯自然知道他殺去仙臺宮,逼至宮門前,如此舉動,無論如何已再不可能為君王所容。然而屬于他的死局本就已經布下,便也不存在自絕生路,一切倒因為果的顧忌掙扎都沒有絲毫意義。

            這是人心造就的死局,唯有借人心裂痕才有希望替思變破開一絲生機。

            哪怕自此后,陛下與思變之間注定隔閡乃至陌路,但只要能在今夜換來一寸緩沖喘息之地,思變就至少還有活的希望,能活,就能有機會去查明真相。

            凌軻的下屬驚慌失措地為他包扎斷臂之處,凌軻面色青白,用僅剩的一只手緊緊捂住簡單包扎的傷口,鮮血源源不斷地從指縫間涌出。

            他手中仿佛緊攥著一根長長的弓弦,那弓弦繃緊到了極致,將他的手心割得鮮血淋漓。

            弦的另一端遙遙握于帝王手中,而弦身之上,附著著無數人的生死性命。

            ——該動兵一搏嗎?

            縱然已將虎符歸還,但憑借凌軻在軍中威望,縱無兵符在手,他也未必不能強行調動城外三中之一的兵力,這足夠挑起一場浩大而持久,一旦開啟便會有各方人心介入、不能輕易停下的廝殺。

            可他在與誰廝殺?——那余下三中之二,亦是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將士。

            供他廝殺的戰場又在何處?——腳下這片土地之上,是他用十數年的拼殺與無數將士白骨,才得以勉強鋪出的太平初象。

            這場廝殺之后的勝者是誰?——不會是他,甚至也不會是君王,更不會是無辜百姓,只會是隔岸觀火的始作俑者而已。

            準確判斷一場戰爭的代價勝負走向是他唯一擅長的事。

            而這些都絕非凌軻想要見到的結果。

            人人都有自己的堅守,他原本就是個不知變通的匹夫而已。

            他斷的不僅是一臂,他私闖至此,罪名已定,他在告訴君王,他可死,他愿死,他凌軻寧可自斷而亡亦不為禍國之劍。

            只求君王見他此心,不要殃及更多無辜之人。

            凌軻緊緊攥著那根無形之弦,眼中含著淚,看向那巍峨的宮門,等待著弦的那一端傳來回音。

            天下真正大統尚不足百年,六國史書與諸子百家著作曾被焚燒一空,大乾雖建,但劉家江山可以依循的先例實在太少,有關大國社稷之經驗也還未來得及累積——

            足下踩著這樣一片前所未有的開闊土地,昔日的仁帝也好,凌軻也罷,他們都自認走在一條全新的道路上,他們志同道合,彼此欣賞,意氣風發而又對大乾的江山版圖充滿了野心規劃,于是他們幾乎是理所應當地認為自己沒有任何道理會步前人后塵,他們理應開啟新天地,什么君臣離心鳥盡弓藏疑心生暗鬼?皆不過無能者所書昨日迂腐狹隘之舊詩篇。

            然而此時,凜風呼嘯而來,還是翻到了這詛咒般的一頁。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巫咒。

            若無可挽回,那便盡量削弱這代價吧。

            相識多年,縱然不知何時竟已不再相知,但臣與君之間,理應還保有這一絲“共識”與“默契”存在。

            然而這份被凌軻篤信著的“共識”與“默契”卻未曾有機會被驗證。

            仁帝在昏厥之前,聽到的最后一道急報,是長平侯抗旨殺去了仙臺宮救下了太子,正在向正宮門殺來的消息。

            仁帝幾乎是雙目赤紅地看向了手邊壓著的一封密奏,那是長平侯通敵匈奴的罪證,早在兩月前便秘密遞到了他的手中,他隱而未發,甚至仍有一絲猶疑不定……他并不欲讓太子牽涉其中,故才令太子去往仙臺宮祈福。

            可誰知他的太子借祈福之名行詛咒之舉,他的皇后反了,凌軻果然也反了!

            仁帝胸口氣血翻涌,腦中最后一絲理智也蕩然無存:“擬朕口諭,今夜膽敢犯近宮門者……不惜代價,格殺勿論!”

            于是當凌軻斷臂的消息傳至未央宮正殿時,回應那傳話禁軍的便是這一道格殺勿論的御旨。

            郎中令薛泱縱有百般不忍,卻也不敢不遵,長安內外局面瞬息萬變,說不定已有消息被送到了城外軍營中,沒人能擔得起這代價。

            而在薛泱下令動手之前,后方負傷的繡衣衛首領祝執已策馬追至此處,他見得宮門前對峙的情形,怒然質問:“大膽薛泱,待犯禁者視而不見,莫非逆賊同黨?!”

            薛泱色變之際,祝執所領禁軍已舉刀殺上前去,而祝執在馬背之上挽起了手中長弓,箭矢刺向凌軻所在。

            凌軻憑一臂尚可揮刀擋落這支箭矢,然而更多的箭矢很快逼至。

            滿身是血的少年向他撲來,將他護在身下。

            但如此局面之下,已是誰也無法去護住誰了。

            劉固渾身扎滿了箭矢,凌軻身上也很快遍布血洞。

            椒房殿中,凌皇后立于高閣之上,一名武婢單膝跪在她身側,送來了宮門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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